支持专利权的人有一个通常的理据,那就是如果国家不授予技术创新发明一定的垄断权,自由市场无法提供有效的激励。这当然是既没有理论依据、也没有事实支撑的想当然的说法。
并不是先有国家授予的专利权,才有了技术创新发明。无数创新发明都是在已经诞生后,基于排斥竞争的垄断利益的考量才去申请专利权。专利权制度激励了人们躺在功劳簿上坐享其成,打击他人的创新,阻碍他人对自己财产的正当使用,延缓了创新的进程。
一项技术创新如果真的具有应用前景,市场自然会给予认可,消费者自然会金钱投票,利润便滚滚而来。只要有预期利润,人们就会去创新。这就是激励创新的最好办法。反之,如果一项技术发明市场并不认可,消费者不给它投票,就说明它并不迫切,甚至是毫无意义的雕虫小技,申请了专利也没用;又或者,资本积累不够,消费者还有更加重要的需求需要被满足。国家没有正当理由拿着别人的财产、或者以阻碍他人使用自己的财产去创新的方式,去激励创新。即便这个创新真的是“好”的,也不是强制性地拿走别人财产去激励的理由。市场经济这么好,不是还有一大帮人认为并不符合自己的价值观,非要回到计划经济,而且这种势力还非常强大吗?一个人真的要做一个穷鬼和作死,只要他不侵犯他人产权,国家无权干涉。发明者可能会指责消费者“不识货”。但是这个指责是一种“独裁者”的指责,难道你生产什么,消费者就必须接受吗?同时又是一种“殖民者”指责,你们不够文明,我要用枪炮逼迫你们文明,实现“断头台上的文明”。即便假定消费者真的不识货,广阔的市场上总有慧眼识珠的人。自由市场难道就无法实现对真正的发明创新以金钱激励,必须依靠国家强制力吗?我们看看英国伟大的历史学家T·S·阿什顿在他的经典著作《工业革命》中的记述:在17世纪的时候,人们看待法律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对特权怀有敌意。《垄断法》勾勒出了专利体系的脉络,无论专利体系是否正在激励工业实践中的创新,它都不容易起到决定性作用。它为发明家提供了安全保障,但它允许一些特权状态保留过长的时间,而且有时它经常挡了新发明的道。例如,在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里,詹姆斯·瓦特可以阻止其他工程师建造新型蒸汽机,甚至在特权之下妨碍了他自己。很多制造商——并非所有人都出于纯正的动机——反对法律的实施并鼓励盗版。曼彻斯特开始形成一些协会,其他工业中心则对专利权人主张的权利之合法性提出质疑。1754年,“艺术、制造业和商业促进会社”成立了,该协会向那些愿意将其发明设计拿来供人们自由处置的人提供奖金。除了给予大量的年度拨款以投票支持对农业协会和兽医学院(注:均为市场自愿组织,以促进农业和畜牧业的改良)的使用之外,还设置了一些奖金,例如,在托马斯·洛姆的纺丝机专利到期之时奖励他14000英镑,给予发现疫苗接种的詹纳30000英镑,给予有着多种发明创造的卡特赖特10000英镑,以及给予发明“骡机”的克朗普顿5000英镑。
作为一位出色的工业家,在没有任何诸如此类的金钱刺激下,乔赛亚·韦奇伍德下定决心“从这些奴性枷锁中解脱出来,这些枷锁意味着,自私自利地害怕他人抄袭我的成果”;后来,安全灯的发明者汉弗莱·戴维爵士、克兰尼博士、乔治·斯蒂芬森,为了矿工的利益,全都拒绝为其发明申请获取专利。
阿什顿总结道:拿掉专利体系这套装置,探索发现会像它所做的那样获得快速发展,情况可能至少是这个样子。
在另一个段落中,阿什顿颇具洞见地指出发明创造的经济体制基础的重要性:发明出现在人类历史的各个阶段,但它在一个有朴素的农民和毫无技能的体力劳动者组成的共同体内很难茁壮成长;只有当分工业已展开之时,这样一来人们致力于一种单一产品或者一种工序,发明才能硕果累累。
的确,发明创造很重要,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发明创造出现的经济制度环境是市场经济。资本积累的增多,迂回生产结构的延长,分工合作的更加精细,才能更好地激励发明创造。如果在原始状态下,人们自给自足,产出还不够消费,发明创造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
而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本积累,即便是有了发明创造,也无法投入市场应用。是资本积累的多寡,决定了什么样的发明创造被投入生产过程。技术,相对于资本,是过剩的。落后国家缺的不是技术——修桥盖楼建工厂的技术是现成的,技术也没有什么保密性可言——而是缺资本。而缺资本的原因,是他们的民众没有自由的观念,打击了资本积累,阻碍了外来投资。机械化是分工的结果,是分工的最大成就,而不是分工的动机和源泉。专业化的机械只有在分工的环境下才能使用,趋向于更专门化、更精致、更有生产力的机械之使用的每一步,都要以工作的更进一步分工为要件。
因此,市场经济观念支持下的资本积累和分工合作,是发明创造的必要条件。也就是说,发明创造是市场经济的结果,而不是原因。如果采取强制力的手段去鼓励发明创新,授予垄断特权,恰恰是在摧毁市场经济,破坏分工合作,就更没有发明创造的可能。一个计划控制的体制,没有自由的灵魂,也没有发明创造的可能。奴隶,很少发明什么东西。
我们也应当铭记阿什顿揭示出的道理:人们需要创新,但这不是创新必须由国家强制力予以支持的理由。市场完全能做到,并且做得更好。就像人们需要警察力量,需要教育、医疗、石油天然气,等等,但这并不意味着警察力量和这些商品服务必须由垄断机构提供。其实吃饭最重要,总不能回到国营食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