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团翻车与廉价的眼泪
美团最近搞了一个大新闻，也栽了一个大跟头。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美团拍了一个宣传片。主角是一个年轻女孩，人设是从平面设计师转行送外卖。在那个经过精心调色、配乐优美的视频里，她送了三个月外卖，买了一台相机，然后一边送外卖一边拍风景，岁月静好。
结果呢？视频一出来，就被网友骂成了筛子。连央视网的自媒体账号转发了之后，也因为评论区翻车太严重，不得不灰溜溜地删除了。
这是一场典型的公关灾难。
为什么翻车？因为太假了。因为这帮坐在写字楼里吹着空调的策划和公关，根本不懂什么叫劳动，更不懂什么叫人性。
但这事儿没完。
在美团被骂得狗血淋头之后，舆论场上紧接着又掀起了一股“反向浪潮”。无数的自媒体、大V开始痛陈外卖员的“苦难”，把他们描绘成风里来雨里去、被算法剥削、被资本压榨的“最底层弱势群体”。
一时间，互联网上充满了对骑手的同情、眼泪和对资本的控诉。
但我要说的是：这两种声音，都在胡说八道。
美团的宣传片是违背人性的“伪浪漫主义”，而大众对外卖员的哭丧式同情，则是充满傲慢的“伪人道主义”。
这两者，本质上都是对常识的践踏。
一、 劳动的本质是“痛苦”
先说美团错在哪。
美团错就错在，它试图把“劳动”描绘成“消费”。
在经济学里，有一个最基础的概念，叫“劳动的负效用”。什么意思？就是说，人天生是好逸恶劳的，劳动本身是痛苦的，是消耗精力的，是对闲暇时间的牺牲。
如果一件事情能让你感到快乐，能让你欣赏风景，能让你陶冶情操，那它不叫工作，那叫娱乐。你通过娱乐获得效用，所以你得花钱，比如你去旅游、去迪士尼。
而工作是什么？工作是你为了生存，不得不出卖自己的时间、体力和脑力，去换取货币。因为这个过程是痛苦的，所以由于你承受了这份痛苦，市场才需要支付给你报酬。
那个宣传片里的女孩，把送外卖当成了自驾游，这是对所有正在烈日下奔跑的骑手的羞辱。
外卖员是在和时间赛跑。美团自己的算法比谁都清楚，每一单都有严格的时间限制，超时要扣钱，差评要扣钱。在这样高强度的计件工资体系下，一个理性的骑手，他的大脑里只有路线、红绿灯和倒计时，哪来的闲情逸致去拍风景？
如果有，那说明他根本不靠送外卖养家糊口，他是在体验生活。
美团试图用“文艺小清新”来粉饰劳动的艰辛，这是一种极其恶劣的媚俗。它想告诉大家：你看，送外卖多好啊，既自由又能赚钱，还能实现梦想。
这是把外卖员当傻子哄，也是在挑战公众的智商底线。所以，它被骂，一点都不冤。
二、 廉价的同情，是另一种傲慢
但是，当舆论转向，开始一边倒地歌颂外卖员的“苦难”时，味道也变了。
现在打开手机，全是这种论调：
“外卖小哥太惨了。”
“苦难不值得歌颂，资本必须反思。”
听起来很正义，很感人，很有良心，对吧？
但我问你一句：送外卖，怎么就成了苦难了？
这种论调的潜台词是：体力劳动是低贱的，是悲惨的；只有坐在办公室里，才是体面的，才是像个人的。
这是典型的“文人傲慢”，是那些掌握了话语权的“知识阶层”对劳动者的俯视。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极少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谁不需要工作？谁不需要出卖劳动力？
你在写字楼里做PPT，被甲方改了五十版方案，还要被老板指着鼻子骂，这苦不苦？
你在工厂的流水线上，一天站立10个小时，拧一万个螺丝，上厕所都要打报告，这苦不苦？
你在街边开个小店，由于经济不景气，不仅没人买东西，还要应付各路神仙的检查，房租水电一分不能少，这苦不苦？
哪行哪业容易呢？
只要你需要消费，你就必须生产。只要你没有财务自由，你就必须用劳动去交换生存资源。
为什么到了外卖员这里，就变成了特殊的“苦难”？
就因为他们风里来雨里去？就因为他们流汗？
我看过很多数据，一个勤奋的一线城市外卖员，月入过万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甚至所谓的“单王”，月入两三万的也大有人在。
在这个本科生毕业起薪只有几千块、还要面临随时被裁员的当下，一份只要肯干就能月入过万、且门槛不高的工作，你管这叫“苦难”？
对于很多没有高学历、没有背景、甚至背负着债务的农村进城务工人员来说，外卖行业不是苦难的深渊，而是他们的救赎之地。
如果你觉得送外卖是苦难，那你告诉我，什么是不苦难？
让他们回农村种地？一年辛辛苦苦，收入可能还不如送一个月外卖。
外卖行业，不仅不是制造苦难的元凶，反而是中国目前最大的“就业蓄水池”和“社会稳定器”。它提供了一个相对公平的市场：不看学历，不看长相，不看关系，只要你肯跑，只要你准时，你就能拿到钱。
这比很多充满办公室政治、需要溜须拍马才能晋升的“体面工作”，要干净得多，也要公平得多。
那些坐在星巴克里，用着最新款的iPhone，在社交媒体上大发慈悲心疼外卖小哥的白领们，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给你送咖啡的小哥，心里正同情你呢？
“这哥们，看着人模狗样的，一个月工资还不到我的一半，还得天天加班到深夜，真惨。”
三、 市场不相信眼泪，只相信选择
经济学里有一个最无可辩驳的概念，叫“显示偏好”。
意思是说，不要看一个人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他的行动，才是他真实意愿的表达。
目前中国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外卖骑手。难道这些人都是受虐狂？难道他们不知道风吹雨打很辛苦？难道他们不知道算法很严苛？
他们当然知道。
但他们依然选择了送外卖。为什么？
因为在他们目前的约束条件下，送外卖是他们能找到的最优解。
相比于去工厂打螺丝，送外卖可能更自由，收入上限更高；
相比于回老家务农，送外卖能留在城市，接触更多的机会；
相比于去工地搬砖，送外卖的危险系数可能还要低那么一点点（虽然也很高）。
这就是市场的逻辑。市场从不强买强卖。
如果外卖行业真的像舆论描述的那样，是人间地狱，是纯粹的剥削，那么只要工厂稍微涨一点工资，或者只要有其他更好的机会，这几百万人瞬间就会流失。
但事实是，外卖行业的劳动力供给依然源源不断。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对于这部分劳动力来说，外卖平台的定价和工作环境，依然具有竞争力。
那些高喊着“取缔外卖算法”、“强制提高待遇”的“仁人志士”们，你们想过后果吗？
如果强制要求美团给每个骑手交五险一金，强制限制工作时长，强制提高单价，结果会是什么？
结果必然是外卖费用的暴涨。
外卖涨价了，点外卖的人就会减少。单量就会下降。
美团为了维持利润，只能裁员。
那些原本可以靠送外卖养家糊口的人，现在连外卖都没得送了。他们只能去干更苦、更累、钱更少的工作。
这就叫好心办坏事”。你们用圣母般的道德情怀，砸了外卖小哥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