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一切财富本质上都是私人所有

【1】

2021年8月17日，因为代际控制权纠纷，有限责任公司双汇发展、万洲国际董事长之子万洪建在网上发表署名文章《万洪建：我眼中的父亲和万隆》，列举其父亲、年已80岁的双汇集团创始人、万洲国际的实际控制人万隆种种“劣迹”，如与情人姘居20年，对待发妻凉薄，主导或策划利益输送、关联交易，违反市场监管的法律法规，侵占职工利益。等等。

在万洪建的指控里，真正的猛料有两个：万洲国际“卖国”、“肥美损中”、大股东利益输送涉嫌偷税漏税：“万洲没有实际的生产运营，它的作用，就是通过各种眼花缭乱的财务手段，复杂的架构，将国内双汇的钱不露痕迹转出境外，从来没有逆向回流过。”

吾友十年砍柴撰文《不要为双汇“废太子”的“大义灭亲”叫好》，从孔子认为真正的正直在于“父为子陷，子为父隐”说起，认为“在现代工商社会，反对亲人之间的告发尤为重要。市场经济中最昂贵的成本是信任成本，没有信任，诸多交易无法达成。如果连父子之间都不能信任，那还让人们怎么敢相信其他人？当然，万家父子关系恶化到这一步，双方应该都有责任。万隆不管他这辈子商业上多么成功，他最大的失败大概就是养出这么个儿子吧。”

【2】

2021年8月20日《南方周末》以《8家上市公司爆出300亿黑洞：它们都在玩同一个“危险游戏”》为题，报道了上海一家国企通过自买自卖骗取银行巨额贷款的“业绩增长史”：

2021年8月6日，上海电气（601727.SH）发布公告称，公司执行董事兼总裁黄瓯于前一日不幸逝世。其妻子向媒体证实，黄瓯系跳楼自尽。

过去一个月，这家位列《财富》中国500强的老牌国企状况频发。先是7月5日因公司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被证监会立案调查，接着7月27日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法定代表人郑建华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上海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更早于5月31日，上海电气发布重大风险提示公告，称旗下控股子公司上海电气通讯技术有限公司存在大额应收账款无法收回的风险，金额高达86.72亿元。

在上海电气爆雷之后，专网通信领域多家上市公司接连爆雷，中天科技（600522.SH）、ST凯乐（600260.SH）、中利集团（002309.SZ）、国瑞科技（300600.SZ）等8家上市公司相继发布公告，累计爆出包括应收账款在内的300多亿元损失风险。

从这些公司披露的信息来看，它们经营的专网通信业务模式极为相似：从上游供应商处采购原材料，经过设计和加工后形成客户所需的通信产品，再向下游客户销售。它们的销售模式也如出一辙，即向上游原材料商支付100%货款，但仅收下游客户10%预付款。

对上市公司来说，尽管“收10%，付100%”的交易模式存在巨大风险，但参与其中能够美化报表，拉升股价。

上市公司另一个参与动力在于，可以持国企背书合同获得银行或金融机构的融资资金，且利率足够低，再通过预付的贸易模式支付到资金需求方赚取利息差额。在融资性贸易中，上市公司扮演了“影子银行”的角色。

对参与其中的下游国企客户而言，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提高业绩。

在这些反常交易背后，一个名叫隋田力的人串联起三十余家公司的专网通信交易网络。隋田力关联公司既是最终客户的代表，也是卖方的生产商，再次上演“自己卖，自己买”的戏码。多数由隋田力控制的上游原材料商获益明显。通过预收100%货款，上市公司从银行融得的资金很可能流入了原材料商。

8月2日，海高通信发布公告称，公司实控人隋田力失联，正在被公安机关侦查。8月14日，宏达新材发布公告称，实控人、董事长杨鑫疑似失联，目前已被桂林市公安局立案调查。

【3】

不论是个体私营企业，还是股份合伙企业，还是国企，还是公众上市公司，都会因为种种原因出现转移资产或成本的关联交易活动，或者故意做高采购成本等活动，这是经济活动中永远难以完全消除的“灰色地带”。有的是因为外汇管制导致资金进出不自由，有的是为了降低成本和税收，有的是为了转移控制权，有的是采购人员中饱私囊（即使是个体企业里的亲人也难以完全避免），有的则纯粹是为了盗窃公众和“国家”财产。


上海电气案中，隋田力的自买自卖，就是纯粹为盗取银行资产。通过虚假交易，骗取的银行贷款都落入自己完全控制的上游供应商手里（不排除它们在国外），这边的上市公司和下游国企客户，则业绩都很好看。数字表面上，经济在增长，事实上财富没有增长，资产却在外流。不深入追查“应收账款”，根本不会发现其实质是“表面艳若桃花，实则内部脓肿”。

【4】

之所以先举两个近在眼前的例子，是为了让大家有个基本概念，充分认识到经济活动的复杂性，而这个复杂性，又基于千万年不变的人性。

在上海电气案中，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融资性贸易”，跟“贸易性融资”只置换了一下词组先后，意义就截然不同。“融资性贸易”指的是为了融资而进行贸易，甚至是为了骗钱而搞虚假贸易；“贸易性融资”则是为了贸易而进行必要的融资。

与此相类似的，还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腐败型投资”，也是和“投资型腐败”截然不同。“投资型腐败”指的是在投资过程中难免会产生腐败现象；而“腐败型投资”则投资的目的就是为了腐败，比如各种公共基础设施如城市交通隔离栏、公共建筑的装修与大门、绿化建设等的反复推倒重来等，甚至于很多数以亿计、十亿计、百亿、千亿计的大型投资，也缺乏可行性论证，甚至明知产能已严重过剩，仍然要强行上马，“完工即停产”。


对此，有一个形象刻画，叫做“为了煮熟自己的一个鸡蛋，不惜放火烧掉公家一栋房子。”

【5】

任何一种企业所有制形式，运行过程中都会“跑冒滴漏”，就像秋天的果实和庄稼，任何力量都不能收割殆尽。

但是，私人所有制企业（含个体、股份合作、上市公众公司等）和“国有”/“公有”制企业（含产业政策下的国家资金补贴等）有几个根本性不同：

首先，官员任期有限，一般三到五年，不论是政府性投资还是产业政策补贴，都追求短期回报，因此，比起私人投资，政府性投资和产业政策补贴普遍出现短期行为，只管三五年内快速投入，不管今后真实回报；

其次，政府性投资和产业政策补贴，普遍出现“花别人的钱办别人的事，既不讲节约也不讲效果/效率”的公地悲剧，所以投资成本普遍更为高昂，过剩投资、腐败型投资也更为普遍；

第三，私人投资企业，通常会通过现代企业制度，运用股权激励、高薪等形式，把投资者的利益和企业经营管理层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以此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一是激励管理层的积极性创造性归属感，为企业创造财富；二是通过利益捆绑与共享机制，抵扣、减少甚至打消管理层的腐败需求。

但是国企和产业政策补贴，为了缩小收入差距，体现公平，一般会反过来限制管理层高收入，加上管理层本质上也属于政府官员系列，不是真正的企业家，任期也有限，因此，会反过来促使管理层从各种腐败交易中“堤内损失堤外补，收入不足腐败补”。

印象中，曾经有一位经济学家说过，某些政府型投资，高达四分之三都是腐败成本。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真正的财富创造，不到四分之一，但是GDP却被推高了三倍之多。

甚至，有很多经济活动，根本就没有创造一分钱财富，却制造了表面光鲜亮丽的巨额GDP。但它背后的实质，只是腐败型投资和巨额财富转移。

财富从哪里转移到哪里？从“国有”/“公有”机构快速转移到私人手里！很多时候，为了使这种转移更安全，不论是转移 过程中，还是转移后，都往往直接或曲折转移到国外。穷庙富方丈的戏，总是不断上演。

正因此，很多老百姓会觉得，为什么经济增长那么快，GDP那么高，但老百姓的就业率、获得感往往并不高，甚至，有人觉得日子越来越艰难。

【6】

由上述分析可知，财产，不论名义上是私人所有，还是名义国有/公有，本质上都是私人在支配，在拥有，并且，无时不刻、无所不在、无孔不入、源源不断地向私人口袋里实现转移。

所以我们说，古今中外，一切财富，本质上都是私人所有。

而且，除了原始共产主义社会，私有制几乎是一种天生的财产制度安排。

越是名义上国有/公有，向私人转移的过程中就越腐败，越不公平。很多时候，名义上共同拥有这些财产的人们，既没有分红权，也没有监督权，却只有源源不断地为巨额亏损的国企买单、同时忍受质次价高的垄断服务的义务。

因此，根据洛克的“权力不能私有，财产不能公有，否则人类就进入灾难之门”，我们可以往前再推导一个重要的结论：财产公有，必然权力私有——权力，会把公产，源源不断地转移到私人手里。公产越多，转移越甚。

有人说，可以用监督和反腐解决这些问题。

但是，且不说反腐挂一漏万成本高昂；就是反到了，罚没款，也一分钱进不了老百姓腰包，而是“和珅倒，嘉庆饱” 。

因此，好的市场经济，政府要全面退出投资性领域（包含产业政策），竞争性领域一切交给市场，政府只负责自由公平的法治规则、公益性投资和全民基础社会保障、治安、国防、外交等公共服务。

【7】

但是，古往今来，人们一直被外表华丽的语言所欺骗。很多冠冕堂皇的文字，迷倒了一代又一代芸芸众生，从庙堂到村野，从高官到百姓，从知识分子到村夫野老，都在语言的迷宫里神魂颠倒。

海德格尔说，语言是精神的家园，一个人的言语折射的是他内在的修养。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认为，语言是我们为自己建造的关于事实的图像。语言由命题组成，命题由词语组成，而词语则呈现出表述者对某一现象的内在性质的认定。

我们被语言的表象所俘虏，尤其是，很多腐败的语言，成为了我们观念和精神的鸦片。

经济学家张维迎是少数关注到语言腐败的人之一。

当然，语言腐败这个词，是1946年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提出来的。

张维迎认为，语言腐败的典型形式就是冠善名以恶行，名字很好听，但是做的东西完全不一样。语言腐败之后，语言的交流功能丧失了。我们经常用口号代替论证，代替分析，导致人们的逻辑思维能力，或者理性思考问题的能力大大地退化。

语言腐败解除了人的道德约束，导致道德堕落。人们经常在撒谎，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思想家托马斯-潘恩有这样一段话，他说为了人类的幸福，一个人在思想上必须对自己保持忠诚。所谓不忠诚不在于相信还是不相信，而在于口称相信自己实际上并不相信的东西。当一个人已经腐化到侮辱他思想的纯净，从而宣传他自己根本不相信的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干任何坏事的准备。

张维迎甚至认为：如果我们能够消灭掉一半的语言腐败，这一半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语言腐败，那我们讲的官员腐败，估计80%都可以消除。然后我们道德的建设就会逐步跟上来。当我们发现我们都是真诚的，当我们的官员不胡言乱语的时候，那我相信，我们的企业界，他的行为都会有一些改变。

【8】

世界上很多美好的词，当你深入它的边界，当你深入思考它们的实现路径的时候 ，会发现有一万个不可能。

这样的语言，就是腐败的语言，一如外表鲜艳无比的毒蘑菇。

它会让人陷入无限崇拜、无限景仰、无限幻想、无以自拔的迷梦中：

明明是韭菜，却天天替菜刀操心；明明是鸭子，却以为有全聚德的股份。

告别语言腐败，要从告别口号式思维开始，建立正确的经济学思维，深入事物的逻辑、机理、过程；建立正确的理工思维——不要只看语言呈现的表面结果有多么美妙，要看实现它的桥在哪里、路在哪里、飞机和轮船在哪里。

否则，就容易被人卖了还兴高采烈地——替人数钱。【完】

人不能与时代大潮流作对，人要在巨变的时代学会独立分析与思考，才知道未来在哪里，财富在哪里。过去二十几年里，我的高密度大城市化理论一直被验证，直到最近成为朝野上下的基本共识。知识星球，不仅丝丝入扣教你学会大城市化原理，而且手把手教你，学会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基本方法。如今，知识星球“童大焕城市兴衰与房产”已有2000多位星友了，大家正一起思考与关注财富暗流涌动的轨迹、城市跌宕兴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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