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以前的美国,的确是一片自由的乐土,是全世界自由的灯塔。那时候,买一张船票就漂洋过海踏上了这片大陆,拓殖的土地就是自己的财产,没有贸易管制,很少有产业政策,没有福利政策,实行诚实货币金本位。尽管这中间有许多反复,也有许多不尽如人意,还有许多政府管不住的咸猪手,但总体上接近无政资。
有一本书,叫《并不狂野的西部》,里面讲了西进运动时期无政资社会的美好图景。我写过两篇文章,大家可以参考:
到19世纪末期,五条横贯全境的铁路干线建成,美国工业产值已经达到世界第一。作为衡量工业生产水平的关键指标钢产量,也跃居世界第一,1900年突破1000万吨,将第二和第三的德国和英国远远超越达到50%左右。农业出口量同样雄踞世界第一,仅小麦和棉花出口量,就达到全球出口量的47%。
这时候的美国,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经济强国,而且是把第二名甩的很远的那种。金本位激励了储蓄,推动了快速资本积累和生产的井喷式增长,实际工资增长却物价通缩,美国人民由此享受了全球最高物质生活水准。
这就是自由市场经济的伟大功绩。它能把一个被曾经的宗主国视为荒蛮之地和乡巴佬的地方,变成机会遍地的财富之源、富庶之地。
但是19世纪末期,也是一个转折点。这时候那股邪恶的学说深刻地影响了美国人,他们发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进步主义运动”。进步主义运动的本质就是社民主义,但是又加入了浓厚的、散发着恶臭的保守主义元素,即维护原有的社会经济等级秩序。
罗斯巴德总结这一时期的特点是:成长起来的大企业集团,利用其影响力发动政治运动,与权力勾结出台政策和立法,整个政策的背后,并不是他们口口声声宣称的那些高尚的词汇,而都是大企业集团的利益动机推动的,这就是典型的裙带资本主义。以摩根和洛克菲勒财团为主的两大势力主导了这一进程。
罗斯巴德专门写了一本书:《现代美国的起源》。他洞若观火,像个侦探一样为我们揭示出了所有政策背后的真相。就像书名所揭示的那样,当今美国的一切堕落,都可以从19世纪末期找到源头。
当华尔街、钢铁产业、农业产业、铁路、制糖、军工、汽车等产业集团纷纷主导政策走向,在政府和企业之间频繁地“旋转门”之后,自由市场就被毁容了,贸易壁垒、关税保护、经济制裁、对外扩张、军事干预就成为了主旋律。
美西战争、吞并夏威夷、殖民菲律宾,与当时美国国内扩张主义的所谓“边疆说”(美国作为一个国家是有边界的,但是作为帝国是没有边界的),“海权说”(要把太平洋变成地中海一样的美国“内海”),“山巅说”、“美国例外论”(扩张是上帝的旨意,要把基督的福音传遍全世界,盎格鲁-萨克逊人应当统治世界、支配较弱民族)固然有密切关系,但是背后其实都是经济动机。
例如对夏威夷的吞并,是因为麦金莱关税“互惠”法案使古巴原糖大量进入美国,夏威夷的甘蔗和制糖业几乎全线崩溃。而种植园主就是以鼓吹兼并夏威夷的美国人为主体,因此他们强烈要求并入美国以享受免税待遇。美国求之不得,鼓动他们发动叛乱,里应外合,推翻夏威夷女王,将其并入美国版图,并且成为控制太平洋的一座桥头堡。
此后,美国政府发现关税是一个强大的武器,转过身来立即废除与古巴的贸易互惠条款,在国内制糖业的保护主义鼓噪下,对古巴制糖业课征高额关税,古巴经济迅速崩溃并引发革命,最终导致美西战争的爆发。
战争虽然胜利,但是美国由此堕落为一个举着大棒到处进行经济掠夺的国家,就像西班牙那样。所以其实是“西班牙战胜美国”。
但是即便是在这种强大的利益集团主导下,美国仍然有一股力量,对利益集团和错误的保护主义政策发起猛烈攻击,倔强地维持美国自由的最后荣耀。
他们就是克利夫兰民主党人。
与现在的民主党人不同,过去的民主党人是一个高举自由放任旗帜的自由主义政党,他们有着坚定的原则;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为了迎合民意,无所谓对错,纯粹是一架为了赢得选票利益和执政地位的政党机器。
1893年,克利夫兰总统开始了第二次任期,他是迄今唯一一位两度当选且任期不连续的总统,也是内战后第一个当选总统的民主党人。他第二次当选时,民主党人还同时赢得了国会众议院的多数席位。
在他第一任期内,国会中真正的权力被掌握在支持大企业利益的人手中,他们提出了各种妨碍自由市场运作、伤害消费者利益的政策,克利夫兰大胆行使总统否决权,共计否决各种法案414件,超过了他前任的所有总统之和的一倍以上。
他以“否决总统”的美名流传后世,是美国最伟大的总统之一。
美国在内战以后,共和党人长期执政,他们在“自由银币论者”的鼓吹下,通过了《谢尔曼白银购买法案》,主张放开铸造银币,实行金银复本位制。这一法案增加了要求政府每月购入的白银数量,从而增加市场上的美元供应并造成通胀,使得债务人可以以更便宜的美元偿还债务。因此该法案实际上就是变相地以白银储备为标准扩张货币供应量。
当以白银为基础的美元扩张,美元同时又可以兑换黄金,由此会造成黄金储备减少。这时候,“格雷欣法则”发挥作用,被高估的白银就会取代黄金成为基础储备和流通货币,也就是,事实上废除金本位。
他们认为扩张货币发行可以增加国内购买力、提高就业率,进而解决国内大产业集团的生产过剩问题。
共和党人同时实行了阻碍自由贸易、高关税的经济民族主义政策。平均关税达到50%。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美国国内产业,增加美国的出口,将国内过剩的产能输出到国外。一系列的扩张武备和海外征服,其实都是服务于这一经济目标。
到1893年克利夫兰总统上任时,美国爆发了一次严重的经济危机。但与共和党人认识截然不同的是,克利夫兰和他的民主党同僚认为,当前的经济危机,正是由于货币扩张和贸易保护引起的,必须恢复金本位和低关税的自由贸易政策。
克利夫兰政府财政部长约翰·卡利斯勒说:
商品交易价格是由实行金本位的国家的市场交换比率决定的,大量铸造银币在短期内可能会减缓危机,但是长远来看,只能破坏美国的货币信用,从而危害美国对外贸易。
克利夫兰在纽约市的公众集会上发表了著名的“白银信件”,公开反对当时国会正在辩论的关于不受限制地自由铸造银币的提案。他当选总统后,于1893年11月1日废除了1890年通过的《谢尔曼购银法》,恢复金本位,倡导与世界各国开展诚实贸易。
在自由贸易上,克利夫兰开始了他被共和党视为“极端激进”的关税改革。他强烈谴责共和党的保护性关税,说道:
“这是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对大多数美国人的欺诈与掠夺”,“高关税不仅加重了消费者的负担,而且助长了托拉斯的发展,正是造成生产过剩和经济危机的来源”。 美国劳工阶层的真正利益并不是在高关税造成的狭小市场中寻求保护,而是通过低关税提供更加廉价的原材料和更加广阔的市场,来确保充分就业。
我们应当学习的是,那个在全世界高举自由贸易大棋的美国,而不是挥舞关税大棒实行长臂管辖、打击外国先进的生产、保护国内落后产能的经济民族主义的美国。
我们应当学习的是,那个以自由的精神让全世界向往的美国,而不是用航母和导弹逼迫全世界就范的美国。
我们应当学习的是,那个曾经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美国,而不是现在这个管制干预丛生的社民主义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