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人生的虚无

原创李清晨李清晨

午夜，脑海中盘旋过的几条故事线忽然之间就短路了。

原来一个人走过的路，读过的书，遇到的人，真的就会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它们以某种形式的蛋白质贮存潜伏在人的大脑中，然后在你以为他们早就不存在的时候悄悄放电，扰得你不得安生。

《月亮与六便士》中理想主义画家（也必然是世人眼中的恶棍）斯特里克兰最杰出的画作，被艾塔付之一炬，如果完成这样的杰作，却还留下嘱托让别人一把火烧掉，那么，想当初又何必把它创造出来呢？

《弗兰德斯的狗》中那位善良的天才小男孩尼洛，在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绝路时，却还因为亲眼看到了教堂里鲁本斯的画作而觉得自己这一生也知足了。

在《珍贵的尘土》中，老迈穷困的夏米，至死也没能亲手将金蔷薇花亲自送到苏珊娜手上，那他之前辛辛苦苦积攒那些金粉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百年孤独》的故事中，吉普赛巫师梅尔基亚德斯给布迪恩亚家族留下了一个神奇的羊皮卷，羊皮卷上面写满了预言，事关马孔多和布迪恩亚家族的命运。

但破译羊皮卷上的预言并非易事，直到最后一代的奥雷里亚诺，才凭借过人的天赋揭开了这个秘密。

当马孔多在龙卷风的怒号中化作可怕的瓦砾与尘埃时，奥雷里亚诺破译到了他当下的经历，预言他正在破解羊皮卷的最后一页。

但他很快便明白，自己已无法再走出这房间，整座城镇都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羊皮卷上所载一切都不会再重现，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繁衍生息。

这些故事的结局，难免会让人唏嘘不已，我们不禁要一次次叩问活着的意义——假如你早早地就知道结局，你倾尽一生所做的事，直到实现的那一刻就会灰飞烟灭，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不会被任何人知晓，不会被任何人记起，甚至你想做的事，到死都无法完成，那么这件事，你还想做么？

无论经过怎样的折腾，世俗的也好，理想的也罢，人生的尽头也都是一片虚无。

羊皮卷上揭示的不仅是马孔多和布迪恩亚家族的命运，其实也是整个宇宙和人类世界的命运，在物理学的世界里，宇宙的终章早已经被写好，智慧生命被彻底抹去从来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既然如此，斯特里克兰又为什么一定要完成那幅画？

尼洛为什么一定要亲眼看看鲁本斯的大作？

夏米为什么还要积攒那些金粉？

奥雷里亚诺又为什么一定要破解那张羊皮卷？

因为，他们愿意！

斯特里克兰不惜抛妻弃子，不惜践踏一切公序良俗，除了心中那份想要画画的冲动，他什么都不在乎，即使创造出了伟大的作品，他也不去考虑如何实现名利双收，在那幅画完成的瞬间，他也完成了享受，什么名垂后世，又与他有什么关系？付之一炬当然也绝不可惜，他才不管人类世界因为这一把火损失了什么。

尼洛坚守着那份卑微的善良，宁可付出死亡的代价。

他曾跟年迈的外公和一条狗一起生活，靠送牛奶为生，与磨坊主巴斯的女儿阿洛伊斯互生情愫，他很有绘画方面的天赋，梦想成为一名画家以改变命运，可是他太穷了，没有钱支持他学画。

随后，厄运接踵而至，先是外公病逝，接着，他被村民诬陷纵火，失去了送牛奶的营生，生计陷入困顿。

他无意中捡到了磨坊主的钱包，其实如果他将这个钱包据为己有，或者哪怕在归还钱包时索要一些应得的报酬，他的命运或者还有一线转机，可是善良的尼洛没有那样做，他只是嘱咐磨坊主的太太照顾好自己的狗，他本来寄予一丝希望的绘画比赛也没有得奖，于是命运毫无转机地指向了一条死路。

最后，在一个圣诞夜，他冻死在大教堂里鲁本斯的画作之前，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尸体时，他已经和那条狗的尸体分不开了。

如果尼洛是个狡诈的恶棍，也许他就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了，可他偏偏选择做一个善良的天使。

夏米卑微痴情的单恋，好像是可笑的，但正是那份未完成的心愿，支撑着他走过了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如果没有那样一份无法言说的情愫，他最后的时光该是多么的无聊？

纵使苦涩心痛又如何？那是爱过的证据。

而奥雷里亚诺破解的是人类的终极命运，发生在马孔多的故事就是末世来临前的预演。

我曾在某一年的中元节那天写道：

今天是悼念亡者的日子，也是我们这些幸存者思考死亡和人生意义的契机。

如果以宇宙的视角，那么世间即使最宏大的意义也是微不足道的，更别说我们凡俗的人生了，我们的存在对茫茫宇宙来说更是毫无意义。

但如果以有限的视角，则我们的存在对周围的人就有意义——

关爱家人，认真工作，善待朋友，为了有限的短暂的必将在宇宙中彻底消失殆尽的人类文明的维系，尽一个凡人的绵薄之力，一代一代，生生不息，直到智慧生命的世界末日。

所以——你的笑容有意义，你的眼泪有意义，

你的奋斗有意义，你的情话有意义，

你的愤怒有意义，你的哀伤有意义…

你在这无尽虚空中的一粒蓝色微尘里的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有意义。

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他们碌碌有为的人生有意义。

今天我还要补充一句：任性地活着，勇敢地为自己的任性承担代价，这样的人生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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