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代天选之国——越南革新开放简史

如果说全世界最像中国的国家是谁？

越南，没有之一。

不仅因为越南有着中国绝大部分相同的传统，也过端午节、中秋节、春节。还因为这个国家的发展路径和中国几乎一致。

时至今日，越南已经成为了全球所有国家中经济发展最亮眼的那一位，甚至有人说，上一代天选之国是中国，下一个则是越南。

越南革新开放政策自1986年启动至今已近40年，这场历史变革将越南从世界最贫穷国家之一转变为中等收入经济体，被世界银行誉为"卓越的发展成功故事"。

1986年12月，越共六大做出的历史性决断，不仅拯救了濒临崩溃的越南经济，更与中国一起开创了原苏联模式国家改革开放的新模式。

当时的越南，刚刚结束长达30年的战争，满目疮痍的国土上，传统的苏联式计划经济模式在越南的土地上只带来了粮食短缺、通胀失控、国际孤立。最后，越南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市场化改革。

世界上贫穷的国家有很多，甚至南美各国还有大量的穷国，但是，这四十年来，能称得上经济奇迹的只有中国和越南两个国家。

再往前，自二战后，除了德国的战后修复，全世界所有的"经济奇迹“全部发生在亚洲东部。

日本、韩国、中国台湾、中国香港、马来西亚，泰国、印尼，中国大陆，越南....

这篇长文，给读者要带来的就是一个越南改革开放的史诗级故事。并进一步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全世界的经济奇迹只发生在东亚地区？

同时文章的最后，我也会说出我对越南未来不怎么看好的理由。

痛苦反思中的历史抉择

1975年4月30日，西贡失败的那一刻，不少越南人认为好日子来了，不管对错，战争结束了，总是好事。

然而，残酷的现实说明这不过是妄想。

战争结束时，北方所有6个工业城市、30个省会中的28个、116个区镇中的96个和5,788个公社中的4,000个遭到严重破坏或摧毁。

更为严重的是，300万军民死亡，210万难民外流，其中包括数万名专业人员、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

在苏联顾问的指导下，越南选择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模式。

当时的决策者们雄心勃勃，认为可以通过苏联式的重工业优先发展战略实现经济腾飞。

1976年第二个五年计划制定时，政府预算25亿美元，计划投资75亿美元。这个数字在当时看来令人振奋，但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农业生产的急剧下降成为第一个严重信号。

湄公河三角洲这片越南的"粮仓"，稻米产量从1976年的190万吨降至1977年的99万吨，1979年进一步降至64万吨。

街头巷尾开始出现排队买米的长龙，严格的配给制度使成人每月平均配给大米从9公斤降至6公斤。

那些曾经富饶的田野上，许多家庭被迫食用"bo bo"（一种粗粮）等替代品来充饥。

1979年的中越战争进一步雪上加霜。

这场持续28天的边境冲突，让越南边境地区的城镇化为废墟，350万边境居民中近一半失去家园和生计。

战争的后果远比表面伤亡更加深远——中国完全停止对越南的援助，而美国的全面贸易禁运（1975-1994年）使越南在国际社会陷入孤立。

经济数据触目惊心：

1984年越南GDP仅为181亿美元，人均收入不足300美元。

通胀率完全失控，1986年达到700%，1987年仍超过300%。

在河内和胡志明市的市场上，私人市场食品价格是政府控制价格的5-10倍，一只鸡的价格约12美元，相当于普通工人月薪的一半。

人们开玩笑说，钱贬值的速度比印钞票的速度还快。

更令人担忧的是，计划经济体制已经名存实亡。

1983年的统计显示，家庭经济占农民总收入的50-60%，占食品供应的30-50%。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农民们已经用脚投票，抛弃了集体生产，回到了家庭经营。

国有企业的情况同样糟糕，大量工厂停工半停工，工人们被迫寻找副业维持生计。

在这种内外交困的背景下，越南共产党内部开始了深刻的反思。

这种反思是痛苦的，因为它触及了统一战争结束后政策选择的根本问题。

1982年，时任总书记黎笋在公开场合承认"我们党和国家在经济规划方面犯了最大的缺点和错误"。

1985年的八中全会成为转折点。会议决定给予工厂和个体农场生产自主权，结束对国有企业亏损的补偿。

越南邓小平：阮文灵

阮文灵这位改革家，此时开始崭露头角。

他在胡志明市任职期间就开始进行经济改革试验，允许私人小商贩在街头经营，鼓励农民到城市销售农产品。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却让人们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长征（原名邓春区、因仰慕中国共产党长征而改名）代表的老一代的越共高层，为改革提供了政治保障。

这些曾经从战争中走出来的政治人物，理解经济发展对国家建设的重要性。

他们的支持，为即将到来的革新开放扫清了政治障碍。

终于，1986年，越南迎来了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

1986年12月15日，河内巴亭大厅越共六大召开。

越南主流媒体现在这么评价这次大会：

”这次大会不仅是一次党的代表大会，更是一次思想解放的盛会，一次拯救国家的历史抉择。“

这次大会其实从1985年六月的五届八中全会开始，历经19天的十中全会，各地方和省级党组织对中央政治报告草案提出了3,000多项建议和修改意见。

这种自下而上的讨论过程，在越南党的历史上前所未有。来自基层的声音汇聚成滔滔洪流，为革新开放政策的制定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长征（邓春区）代表越共中央委员会向大会所作的政治报告成为会议的核心文件。

他毫不留情地进行自我批评，承认中央委员会、政治局、书记处和部长会议对经济失败负有责任。

更为难得的是，他主动退出总书记职位，推举改革家阮文灵上台，开创了越共领导班子任期轮换制的先河。

大会确立了五项重点决议，其中最为关键的是确立了"按照市场机制运行的，由国家管理的，坚持社会主义方向的，多种成分的商品经济"的改革发展总路线。

这一表述看似平淡，实际上却是对传统观念的根本颠覆。

越南的思想界一样存在着"姓资姓社"的激烈争论激烈。

此次会议，一样是越南的思想大解放。

其一，承认市场机制的基础性作用。这是对苏联式计划经济模式的根本突破，承认看不见的手在资源配置中的重要作用。

其二，坚持国家的宏观调控职能。既不是完全的自由市场，也不是无序的资本主义，而是有管理、有方向的市场经济。

其三，明确社会主义发展方向。在经济体制改革的同时，坚持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不动摇。

其四，承认多种所有制并存发展。国有、集体、私营等多种经济成分如百花齐放，共同发展。

这四句，中国人太熟悉了。

阮文灵的当选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

这位长期在南方工作的政治人物，对南方经济的活力和市场经济的优势有着切身体会。

1973-1977年担任胡志明市委书记期间，他就开始进行经济改革试验，1981年因主张改革被黎笋逐出中央政治局，1985年重新进入政治局。

他的人生轨迹，恰恰反映了越南改革开放的曲折历程。

革新开放不仅是经济政策的调整，更是思想观念的根本转变。

自此，越南的革新开放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改革春潮

春潮这个字，就代表着希望，新生。

革新开放政策启动后，越南的经济改革如春潮般涌动，各个领域都发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变化。

先是农业改革，和中国一样从集体化到家庭承包制。

农业改革成为越南经济改革的突破口和试验田。1988年第10号决议堪称越南农业改革的"宪章"，将集体土地长期分配给个人农户，这一决议的历史意义不亚于中国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北越地区90%以上的农民被组织在合作社中，生产效率低下，积极性不高。

而南越地区的情况截然不同，湄公河三角洲仅5.9%的农民参与合作社，家庭农场仍是农业生产的基础。

这种南北差异也为越南改革提供了有力的现实依据。因为南方比北方要富得多。

1987年土地法确认土地为全民所有，政府只行使管理职能，农民获得土地使用权。

1993年土地法大幅增强土地使用权保障，确立了农民土地使用权的"五权"：转让、租赁、交换、继承土地使用权，以及以土地使用权作抵押向银行贷款。

这些权利的确立，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释放了农村生产力。

应该说，在土地改革方面，越南的进度超过了中国。

直到2016年，中国农民才可以用承包地抵押贷款。

改革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大米产量从1978年的979万公吨最低点开始恢复，1989年越南首次出口140万吨大米，2008年出口470万吨大米，成为世界第二大大米出口国。

曾经食不果腹的越南，一跃成为世界重要的粮食出口国。

湄公河三角洲18.2万公顷农田通过现代农业技术改造，农民投入减少50%，利润增加30%。

和中国一样，国有企业改革也是越南改革的重头戏。

越南的国有企业改革是一个复杂而艰难的过程，经历了三个主要阶段：1980-1986年的初步调整期、1986-2001年的革新开放期、2001年至今的深化改革期。

股份化成为越南国企改革的模式。

1992年首次推出国企股份化政策，将企业转为股份公司，国家、工人和私人投资者持有股份，通常国家仍保持多数股权。

这种模式被称为"越南特色的私有化"，既保持了国家对重要企业的控制，又引入了市场机制和民间资本。

2022年，政府批准了"2021-2025年国企重组项目"，重点关注经济集团和企业集团的现代化改造，基于现代技术、创新能力和世界标准管理模式进行重组。

目前，国企占GDP的28%，上缴税收占财政收入近30%，在国民经济中仍占据重要地位。

但同时也面临着效率不高的问题，占经济中60%的不良贷款，这表明国企改革仍然任重道远。

真正让越南超速发展的是对外开放。

1987年12月，越南颁布了第一部《外商投资法》，这标志着越南对外开放的正式启动。

该法确立了外商投资的五种主要形式：100%外资或内资公司、合资企业、商业合作合同、资本出资参与公司管理、并购等，为外资进入越南提供了法律保障。

三星的投资历程成为越南吸引外资的经典案例。

2008年，三星开始在北宁省投资，初始资本6.7亿美元。当时很多人对这个韩国巨头的到来还持观望态度，但三星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

截至2024年，三星累计投资超过224亿美元，拥有6个制造工厂，雇佣超过20万名员工，在越南生产近一半的智能手机，占越南总出口的15%。

富士康、英特尔、LG电子等跨国公司也相继进入越南，形成了外资集聚效应。累计外商直接投资从1988-2004年的460亿美元承诺，发展到2023年的394亿美元年度流入，增长34.5%。

2019年全国建立了343个工业区和经济区，外商投资企业占总出口的约70%，成为越南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

金融改革也值得一提。

1990年以后，越南国家银行专门发挥央行作用，商业职能分离，建立了四大国有商业银行：越南投资发展银行、越南外贸银行、越南工商银行、越南农业与农村发展银行。

2022年数据显示，124家银行、约1200个基金、16家金融公司为农业和农村部门提供信贷服务，金融体系日趋完善。

我有时都想，为什么越南也叫四大行？

改革后，证券市场建立了，2023年底，合并市场资本化约2400亿美元，相当于越南GDP的56%。

政府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发展目标，希望2025年股票市场资本化达到GDP的100%，2030年达到GDP的120%；债券市场到2030年未偿债券市场债务达到GDP的58%。

以上这些数据，换个名字，我们不知道是在说越南还是中国。

在改革开放下，越南发生了巨变。

越南人生活好起来了

经济改革如春风化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社会变迁。

社会分层结构从1998年的金字塔形转变为2018年的菱形结构，这种变化的背后是无数个人和家庭命运的改变。

中产阶级在十年间增长了2.6倍，其中75%居住在城市地区。

技术工人阶层显著增长，成为社会结构中最大的群体，而非技术工人比例几乎减半。

城市化进程如潮水般汹涌。

城市化率以每年3.4%的速度增长，2012-2022年间增长了7%。

胡志明市和河内成为两大经济磁极，吸引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

在胡志明市的街头，你可以看到来自湄公河三角洲的农家子弟在现代化的工厂里工作，他们用勤劳的双手改变着自己的命运。

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1995年的3%飞升至2019年的30%，教育年限平均为10.2年，在东盟国家中仅次于新加坡排名第二。

1986年革新开放启动时，越南人均GDP仅为不足300美元，这意味着普通越南人每月收入只有25美元左右，折合人民币约200元。

而到了2023-2024年，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2024年，越南劳动者月均收入达到770万越南盾（约合2224元人民币），同比增长8.6%。

其中，男性劳动者月均收入为870万越南盾（约2563元人民币），女性劳动者月均收入为650万越南盾（约1061元人民币）。

城市地区劳动者月均收入为930万越南盾，农村地区为670万越南盾。

这意味着越南人的名义收入增长了约10倍以上。

2023年越南人均GDP达到4284美元，比1986年增长了超过14倍，这种增长速度在世界经济发展史上都是罕见的。

健康指标是衡量人民生活水平最直观的标准之一。

1986年的越南，由于医疗条件落后、营养不良和战争创伤，人均预期寿命仅为60岁左右，婴儿死亡率高达60‰以上。

当时的越南医疗体系极其薄弱，农村地区尤其缺乏基本的医疗设施和药品。

到2020年，越南出生时的预期寿命已达到75.38岁，比1986年增长了约15年。婴儿死亡率从1986年的60‰以上降至2023年的12.1‰，下降了约80%。

这一改善幅度表明越南民众在医疗卫生、营养状况、生活环境等方面都有了质的飞跃。

孕产妇死亡率的改善同样令人瞩目。

1986年，由于医疗条件落后，越南孕产妇死亡率超过200/10万，而到2023年这一数字已降至43/10万，降幅达到80%以上。

1986年的越南，消费品极度匮乏。

当时实行严格的计划经济和配给制，私人市场食品价格是政府控制价格的5-10倍。普通家庭的消费主要集中在基本的食物和生存必需品上，家用电器、摩托车、汽车等现代消费品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奢侈品。

2023年越南人口总数已达到1亿零30万，成功跻身"全球人口大国"行列。同时，消费结构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在交通方面，摩托车已成为越南家庭的标配。

2023年越南摩托车保有量超过6000万辆，平均每1.7人拥有一辆摩托车。汽车保有量也达到200万辆，比1986年增长了约100倍。

在通信方面，手机普及率已达到95%以上，互联网普及率超过70%。

1986年的越南，电话都是奢侈品，而现在几乎每个越南人都拥有智能手机，农村地区也基本实现了移动网络覆盖。

在家用电器方面，电视普及率从1986年的不足5%提升至2023年的95%以上，空调、冰箱、洗衣机等家电在城市家庭中的普及率都超过了60%。

住房是民生之本。1986年的越南，由于战争破坏和经济困难，住房条件极其简陋。

城市居民人均住房面积不足8平方米，农村地区多数家庭仍居住在茅草房或简易砖房中，缺乏基本的卫生设施和安全保障。

经过37年的发展，越南住房条件发生了根本性改善。

2023年城市居民人均住房面积达到25平方米以上，农村居民人均住房面积也超过20平方米。

现代化的住宅小区在城市中拔地而起，农村地区也普遍建起了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住房。

在南部农村，农民的住房条件甚至远远超过了中国大多数农村地区。

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在越南胡志明市，一个公寓租金要三四千人民币，四十平而已，写字楼、厂房租金普遍超过了中国二线城市。

因为投资旺盛，带来了大量的企业需求。

如中国一样，越南吸引的最多的就是制造业外来投资。

1994-2004年，制造业GDP年均增长11.2%，2004年制造业贡献GDP的20.3%，雇佣10.2%的劳动力。

顶级制造业部门包括电子产品、食品加工、纺织品、化学品、鞋类产品等。

越南充分利用接近中国、劳动力成本较低、国际环境更好的优势，逐渐成为亚洲新兴的制造业中心。

2020年，电子产品占越南出口的38%（2010年为14%），这一数字清晰地显示了产业结构的快速升级。

1993年以来进出口占GDP比重翻了一番多，出口市场份额增长了三倍多。

2024年出口增长14.3%，达到4055.3亿美元，越南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出口大国。

越南还建立了庞大的贸易协定网络。

1995年加入东盟，2000年与美国签署自贸协定，2007年加入WTO，随后与东盟国家、中国、印度、日本、韩国等签署双边协定，2019年CPTPP正式生效。

这些协定如同一张巨大的贸易网络，为越南的商品出口提供了广阔的市场空间。

从世界范围来看，越南37年来的发展成就堪称奇迹。在人类发展指数方面，越南从1990年的0.471提升至2023年的0.703，成功从低人类发展水平跨越到高人类发展水平，这一成就在发展中国家中都是罕见的。

越南和中国

应该说，越南和中国太像了。

均采用渐进式改革策略，避免激进变革的冲击；保持政治体制的稳定；从农业改革入手，逐步扩展到工业和服务业；对外开放与国内改革同步推进；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框架。

不同点在于：中国更强调"摸着石头过河"，政策试验性较强；越南更多借鉴中国等国经验，改革路径相对明确；越南更早、更大力度地吸引外资，比如1986年即制定《外国投资法》。

但两国太像了，甚至民情都高度接近。

痛恨贫富不均也成为了越南的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