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命运一样,地震不可预测,但这也许是件好事。
8月6日凌晨两点多地震那会儿,我刚看完书准备上床睡觉,这次地震震中在平原县(刘备当年当县令那个地儿)我家在济南,离了大概有八十多公里吧,我家住高层,震感还是蛮强烈的。
地震第一时间我本能的以为是邻居家孩子又乱跑乱跳了,持续大概一两秒后,震感越来越强,我意识到到即便邻居孩子是个“二百多斤的英国大力士”也不可能的有这么大的震撼力,但紧接着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睡迷瞪了,或者家里进了什么人。
真起床下来查看时地震已经过去了,这个时候清醒了不少,才意识到可能是地震了。紧接着才接到家人电话,催我下楼去避险——我没去,接着倒头就睡了,因为我想起了那句顺口溜“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真正危害你生命安全的那种地震,你是反应不过来的。
这个道理跟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的一段轶事很像:一战的时候,这哥们和巴顿同在欧洲前线作战,一天两人站在一山坡上,突然一发德军炮弹袭来,巴顿下意识的往后略退,而麦克阿瑟却纹丝不动。然后他哈哈大笑的对巴顿说:“哦,乔治,你是听不见打中你那发炮弹的声音的。”
太上天皇当年也是个洒脱人……
是啊,灾难这玩意儿之所以是灾难,你当意识到它是什么时,它其实已经发生了。与其后怕,还不如坦然一点,别影响这一夜的睡眠质量。
现如今,现代科学对地震只可预警,不可预测这个事儿已经算是一个科普化的常识了。但在我小的时候,很多伪科普书籍上还会告诉你什么什么现象是地震的先兆,什么蛤蟆溜街、母猪上树、超能力感应、地震云之类的。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东汉张衡发明的地动仪就是古代地震预测装置,并推论出古代人既然能预测,那么现代人也能。甚至当时不乏有人说自己有什么气功、超能力能预测地震的。
再后来才知道,我小时候的那股“地震预测热”,一方面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余波,另一方面也可能受了点冷战时期苏联的地震预测学的影响。
1948年10月5日,苏联发生了里氏7.3级的阿什哈巴德大地震,这场烈度可以排名进近代有观测记录以来前十的地震,造成了约16万人的死亡,整座阿什哈巴德城被夷为平地。但更大的震撼是发生在苏联人心中的,因为当时苏联的科学观是那种非常典型的机械宇宙论,认为只要技术、计算能达到一定程度,一切自然现象都是可以总结成规律被人类所牢牢掌握的。其后不久,苏联原子弹爆炸、卫星和宇航员上天,更是觉得自己的科技水平牛的不得了。那么既然如此,小小的地震预测为什么不能被人类掌握呢?盘他!
所以在整个冷战时期,苏联投入了巨量的人力物力去搞地震的预测研究,甚至不惜搞多次地下核试验模拟地震现象、并研究底层构造。
如果你读过刘慈欣的小说《球状闪电》,可能会为小说中虚构的苏联“大干快上”的研究球状闪电的巨型工程所震惊到,球状闪电的工程在现实中苏联搞没搞我没查到。但地震研究苏联人确实是下了狠功夫的,当然这里面也有点冷战思维的心思——苏联试图在彻底掌握地震的奥秘后,把它当做一种武器彻底摧毁西方资本主义世界,这也就是所谓的“墨尔库里斯—18”计划,巅峰时期有22个科研组,上千名科学家在位于巴库的苏联地震研究所里专搞这个“超级秘密武器”。
场面之认真,吓得美国人也跟风做了不少相关研究。
当然,相比苏联地震局的严肃正规,美国的相关研究就比较“群魔乱舞”了,不仅正经科学家在搞,一帮自称有超能力的、跳大神的都跟着出来借机骗吃骗喝。
但是,也与小说中那个“球状闪电”项目一样,苏联科学家研究了整整一个冷战,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玩意儿至少目前人类掌握不了。
因为地壳结构、运动太复杂了,而人类目前对其的了解又过于粗浅,人类对地壳目前最深的探测深度只达到万米级别,其下的结构都是基于推论和猜想。你在不了解一件事物真正内部结构、运作机理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对这件事进行科学的预测和判断的。这个道理就跟你学医不学解剖学,给人看病就纯属瞎蒙一样。
何况地球内部与气象一样,是一个包含大量随机、不确定性的“混沌系统”。人类对大气层的了解远比对地壳要深入的多,又是气象站、又是探测气球、又是气象卫星的,可是你天天看气象预报,依然没办法准确预测出明天的天气,甚至连来了个台风会走什么路径都无法准确算出来。这就是混沌系统的威力。
所以真正该修正的,其实是机械宇宙论的那种狂妄。我们要承认有些东西,是现代科学无法完全预测、掌控的,地震什么时候会来就是这其中的一种。
当然,这种不确定性是反现代性,甚至可以说是反人性的。生活在现代社会,我们太熟悉了那种确定的感觉,外卖订餐应该准点送达,高铁飞机不应该晚点等等。而如果你读弗雷泽的名著《金枝》,就会发现试图在人类行为与自然现象之间建立一种确定性的联系,这是一种人类自远古时代起就出现的本能,正因如此人类才发明了种种巫术,试图让大自然像一台机械一样,我这边做点什么事,自然就立马给点什么反应,或者我能从什么龟壳蓍草占卜出天意。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试图从什么蛤蟆上街、动物异常、气功超能、地震云等等现象中预测出地震到来,这些努力本质上讲跟古代巫术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人类在面对大自然施以的不确定性时的一种无效自我安慰。
而真正的科学、与真正的宗教一样,是不讲这一套的,它们都承认并愿意直面自然给予我们的那种不确定性。
比如你研究基督教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基督教虽然强调“末日将临”、“最终审判”,但正经神父从不会告诉你“世界末日”会发生于什么时候,因为《圣经》上就明白的写着“但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天使也不知道,子也不知道,惟有父知道。”所以你假若听到有人言之凿凿的跟你说,世界末日会在哪年哪月哪日哪分哪秒降临,你基本可以断定这家伙是个伪教徒甚至山寨邪教徒没跑了。
因为正经教会是不鼓励这种因为确切知道了世界末日时间,才逼着你现上轿现裹脚的改悔的。世界末日、最终审判的概念在正统宗教那里更像是一个隐喻,告诉你全人类迟早要面临这样一次总清算,到时候善恶终有报,而正因为那时那日不可知,一个宗教信徒才应该像日本人防震一样时时做好“灵魂的准备”,时时忏悔做个良善之人。这样一来,假若你的那一天猝然而来,你也不会全无应对。
我和我的大多数读者一样不是宗教徒,但我觉得有些道理是相通——无论对于地震还是对于我们的命运与人生,我们与其去猜测、担忧下一场灾难何时来临,不如做好抗震的准备——无论肉体的,还是心灵的。
学些应急抗灾知识以备不时之需;时时反思、清净,做个好人,也把该做的、想做的事情尽早做,以免我们人生的“地震”或“最终审判”降临时,我们会为什么未尽之事而后悔。
如果能以这种心态活着,我觉得此生就是幸福而满足的。
你甚至会觉得,像地震和命运无常这种不可捉摸的事情,恰恰是人生的意义所在——正因为有了这种大自然或上帝难以猜透的隐秘计划。才敦促着我们每一天都过无悔的生活,向死而生。
如果我的生命在下一刻终结,我有什么遗憾和愧疚么?今早醒来时,我不禁这样自问。
与地震一样,我们的命运不可预测。
但正因如此,正因那时那日不可知,所以你当无愧于心、不留遗憾、勇敢而又洒脱的活着。
全文完
本文3000字,随笔一篇,祝读到这篇文章的读者平安、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