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争霸战,为何“引而未发”? 这是目前全球舰龄最大的在役海军舰艇——美国的“宪法号”风帆护卫舰(USS Constitution,IX-21)。美国人将这艘已经下水两百多年的战舰一直保留在现役至今,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纪念他们曾经赖以崛起的军事、外交思维模式。美国在刚刚建国时,其实力相比于英、法等老牌欧洲列强是非常渺小的,而直到18世纪末,西方当时发展出的可供选择的外交思路其实并不多。要么你实力强大,有资格挑战霸主地位,要么你实力弱小一些,依附、斡旋于列强之间,靠“间于齐楚”谋得利益。或者更高明一些,学习英国,玩“离岸平衡外交”(或称搅屎棍外交),挑逗列强斗列强,维持大陆均势,从中渔利。可是这些诞生于欧陆的外交思维模式,似乎都不是为美国量身打造的,最适合当时美国的外交战略,似乎是另一种更独特、巧妙的思维。1796年,华盛顿在卸任总统时,曾在《告别演说》中模糊的提出了这种战略:“欧洲有一套基本利益,它对于我们毫无或甚少关系。欧洲经常发生争执,其原因基本上与我们毫不相干。所以,如果我们卷进欧洲事务,与他们的政治兴衰人为地联系在一起,或与他们友好而结成同盟,或与他们敌对而发生冲突,都是不明智的。我国独处一方,远离它国,这种地理位置允许并促使我们奉行一条不同的政策路线。如果我们在一个称职的政府领导下保持团结,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不怕外来干扰造成的物质破坏;我们就可以采取一种姿态,使我们在任何时候决心保持中立时,都可得到它国严正的尊重;好战国家不能从我们这里获得好处时,也不敢轻易冒险向我们挑战;我们可以在正义的指引下依照自己的利益,在和战问题上作出抉择。我们为什么要摒弃这种特殊环境带来的优越条件呢?为什么要放弃我们自己的立场而站到外国的立场上去呢?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命运同欧洲任何一部分的命运交织一起,以致把我们的和平与繁荣,陷入欧洲的野心、竞争、利益关系、古怪念头,或反复无常的罗网之中呢?”这种思维,在1823年詹姆斯·门罗总统所发表的国情咨文中,获得了精简的提炼:“今后欧洲任何列强不得把美洲大陆已经独立自由的国家当作将来殖民的对象。美国不干涉欧洲列强的内部事务,也不容许欧洲列强干预美洲的事务。”简单的说,从华盛顿到门罗,美国决策层所提炼总结的外交战略就是达成“偏霸”——通过拒止欧洲列强介入美洲事务,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同时为自己的发展留下足够广阔的空间。一直到20世纪初的“大白舰队”横空出世前,美国海军的建军思路也一直是为服务其外交展开的。就像“宪法号”所体现的,美国人对当时欧洲列强所喜欢建造的那种主力战列舰并不感冒,而更偏爱“宪法号”这种“小快灵”的护卫舰。因为这种战舰在一旦发生战争时,能够更好地对从欧洲远道而来的列强的商船进行商路破袭,进而完成“区域拒止”的目标。所以光从建军思路上看,建国之初试图发展区域拒止能力的美国人,就比百余年后为了“天皇出巡必须八匹马拉车”这种龟毛理由选择造战列舰而不发展航空兵的日本人高了不止一个层次。但是,自称地缘得天独厚的美国,在执行“门罗主义”和发展区域拒止能力时,其实也有一个绕不开的BUG,那就是华盛顿所说的那个欧洲,对美国人来说其实并不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至少在整个十九世纪里,当时的世界首强大英,有一块很重要的殖民地,其实就安插在美国人的身旁——加拿大。某种意义上说,19世纪的英美,围绕加拿大问题的矛盾,甚至比20世纪美日在远东的矛盾还要大的多——英属加拿大与美国不仅领土接壤,人口同文同种,领土还十分辽阔。把这样一块英属殖民地放在那里,对于一直强调“欧洲不要干涉美洲事务”的美国人来说,真的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你老美不是要为全亚美利加谋解放么?加拿大就在旁边,你怎么不敢打?其实,在1812年,美国还没有把自己的崛起战略彻底想明白之前,还真动过加拿大的脑筋,这一年爆发的英美战争又被称为“第二次独立战争”,美国人在这场战争中的战略目标,就是完成独立战争未竟的事业,将英国佬彻底驱赶出北美。但战争的结果,是让美国人失望的,英军长驱直入占领华盛顿,美国连总统府都被烧成白宫了。如果不是因为同时期欧洲拿破仑战争的掣肘,刚刚独立几十年的美国会不会重新沦为大英帝国的殖民地,恐怕都不好说。而躲过着一劫的美国人也想明白了——作为新兴国家,在实力尚不足够的情况下,不能强行与世界霸主英国去掰手腕。哪怕对方时在“骑脸输出”,其存在于自身要奉行的国策相抵触,也必须执行战略隐忍。所以,在之后整整一百年中,直到美西战争爆发前。美国人在执行旨在拒止其他列强插手美洲事务的“门罗主义”选择的一直是一种微妙的,“坚定但温柔”(Gentle and firm)的操作方式——一方面,门罗主义作为一个口号,是被拿来当做大旗打的。“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等理念历届美国政府都在重复。但另一方面,美国在具体执行时却并不急于迫使各列强赶紧卷铺盖走人。而是通过文化、贸易、移民、赎买等软手段,一点一点拉进自己与美洲邻居之间的关系,而让他们疏远远在大西洋彼岸的宗主之间的关系。用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方式达成目标。其中,与霸主英国和英属加拿大的关系处理则更为耐人寻味。理论上讲,作为两次爆发战争的前宗主与独立者。英美之间存在深切而复杂的“猜疑链”,且两国领土通过加拿大直接接壤,理论上说,美国在于加拿大边境线上陈列重兵,反而是较为正常的。可是美国偏偏没有采取这个策略,反而直到一战前都一直奉行一种“最小陆军”的模式。这种思路成功的转移了霸主英国的注意力,以至于在19世纪中叶,英国即便在美洲,其眼中的头号对手也不是事实上实力急速增长的美国,而是跨过白令海峡、进入阿拉斯加,试图在美洲抢地盘的沙俄。当然,英国此时未必不知道美国人的这种低调,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可是作为世界霸主,它在权衡外交政策时的算法是不一样的——英国要优先解决那些跳的最高,最急于侵犯自己切身利益的那些刺儿头(比如沙俄、法二、德二)。而对于美国在美洲扎起的那道若有如无的门罗主义的“篱笆”,英国人做出过数次“翻越篱笆”的尝试,美国也给予相应的不同力度的回击。但在1812-1914的这一百年美国“超越期”当中,双方始终没有将关系谈崩到彻底撕破脸的边缘。美国人显然明白,选择直接挑战英国,即便能够成功,也将是损失巨大,且不明智的。而英国人也懂得,在美国具有相当的区域拒止能力时,与美国的开战,即便能打下来,扼杀自己这个潜在的对手,也会崩掉自己的一口好牙,让其他的追赶者从中渔利。两个明智的大国就这样彼此保持着模糊但始终对美国有利的平衡,就这样整整延续了一百年,直到百年后,美国人不仅获得了门罗主义的实现,还进而获得了世界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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