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美国的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

文 风灵

注：以下是我12月19日微信讲座的文字稿。

大家好，今天我主要介绍一下美国的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两种思想意识形态，或者说两种政治哲学。此外，也会顺便介绍与之相关的其他思想意识形态。

首先要解释的是，为什么要了解美国的这两种思想意识形态？这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根本秩序，最终是由思想所决定的，更准确地说，不同的思想产生了不同的制度，不同的制度相互竞争，有些制度保障了和平和繁荣，实行这些制度的国家就日益强大，另外一些制度下的国家则不是那么繁荣和强大。最强大的国家塑造世界的格局，影响其他国家的命运，这些国家是受其思想意思形态驱动的。不过，在那些被影响的国家，思想观念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我们说思想决定现实，主要指秩序源头是由思想所决定的。近现代世界秩序源头先是英国，后是美国，因此现在关注美国的思想方向非常重要。

其次我要说的是，国内对这两种意识形态存在不少的误解。比如，这次讲座的题目“美国的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就可能具有误导性。

自由主义（英语：liberalism）原本的含义，如果从字面上看，是以自由作为主要政治价值的一系列思想观念，广泛而言，自由主义追求保护个人思想自由的社会、主张限制政府对权力的运用、主张保障自由贸易、支持自由市场经济、主张透明的政治体制以保障每一个公民的权利。自由主义抵制国家和政府对经济以及其他社会生活的干预，不太赞成福利制度，最低工资等等经济政策，也对选举权的扩大感到警惕，认为民主不必然等于善，是需要防范的。

但是自由主义在近现代有所变化。以上的思想在当今被称为古典自由主义，或者自由意志主义、自由至上主义。纯粹的古典自由主义现在已不是主流。欧洲和美国的原有的自由主义主流都经过了向左的转向，也就是向平等、向国家干预经济和社会、向接纳更广泛的民主这个方向的转向。

在美国，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进步主义运动兴起，进步主义运动支持劳工权和社会平等的持续进步，主张福利国家和压制大型私有企业。实际上就是将平等、公正等等价值提升到了比自由更高的地位。进步主义的主张成为美式自由主义的基础，美国自由主义者的政治哲学与古典自由主义明显不同。因此，很多时候，美国学术书籍译本中的“自由主义”往往和中国读者通常所认为的传统自由主义大相径庭，造成了理解上的困难。实际上应该被翻译为自由左派，或者左派/左翼自由主义，才能更准确地表达其主张。除了自由左派这个翻译以外，有时候也可以看到“自由派”的说法，也是指这种左派的自由主义。我个人在写作或翻译中，涉及到美国现代的自由主义，通常是用“自由左派”或“左派自由主义”，因此，在以下我用自由主义指代古典自由主义，用自由左派指代美国现代的自由主义。我们今天的讲座实际上是美国的保守主义与自由左派。

那么，下面我们来看一下，这两派的主要观点异同和历史渊源。

在谈到二者的分歧之前，简单地说一下意识形态的左右谱系。大致上从左到右为：极左的Communism、然后是Democratic Socialism、社会民主主义、美式的自由左派、古典自由主义居中、然后是保守主义、民族主义或国家主义、民粹主义、极右是state socialism即纳粹。这之间有重叠交叉或有争议的地方。

可见，美式的自由左派和保守主义都在中线的两侧。我们必须承认，保守主义和自由左派共享一些最底层的基础思想和基础制度。二者都承认基本的人权理念，承认私有财产的必要性，不否定私有制。二者都承认法治原则，认为政府应该在法律之下，也承认权力制衡的原则。另外，二者都认为应该和平地处理双方的分歧，在美国宪法的框架之下解决争议。所以，尽管双方的对立可能很激烈，但也能保持美国宪制的稳定性。而某些更为极端的思想，极左或极右，是无法在宪政民主的框架下和平共存的。

但是，我们也要强调二者在政治、经济和文化等领域存在广泛而深刻的分歧，而如前所述，这种分歧因为是在秩序的上游，稍有偏差就会在下游产生重大的影响。从中短期看，美国的执政方向会决定某些具体的国家、某些具体的人的命运乃至生死，从长期看，人类的命运也与之息息相关。那种认为“哪一派都差不多”的观点是相当错误的。

双方的观点大致总结如下：

具体而言，在今天，双方争论比较激烈的方面包括：

一、强制性的全民医保。自由左派希望将美国变为欧洲式的福利国家，主张建立强制性全民医保制度。但是美国保守主义认为福利国家弊大于利，会给经济带来沉重负担，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对这种大锅饭的社会主义政策并不信任。

二、最低工资。自由左派希望提高最低工资，以改善劳工待遇。但保守主义和古典自由主义则指出，最低工资制度损害经济效率，从而损害劳工的利益。根据经济学的研究，没有证据证明提高最低工资对发展经济和提高劳工待遇有正面作用，相反，可以证明提高最低工资会损害经济。

三、环境保护。自由左派比保守主义更为关注环境保护，希望有更多的管制法规，同时对某些行业采取补贴措施。保守主义怀疑激进的环保会刺激更多的政府干预，怀疑其中许多政策的必要性。这一点引起了双方高度对立。在温室效应和全球变暖问题上，自由左派认为保守主义是对未来不负责、只关注眼前经济和选举利益的短视者。保守主义往往认为温室效应和全球变暖的论调是自由左派的某种阴谋，是不存在的虚声恫吓。平心而论，关于这个问题，应该交由科学界讨论研究，而不是选民。

四、社会议题。自由左派强调对女性、少数族裔及LGBT族群的支持，反对“白人男性的特权”。而保守主义认为往往白人男性才是受损害的群体。比如少数族裔可能有更大的比例领取福利，少纳税，而白人男性承担了更多的经济负担。另外，在美国的华裔可能会发现，从大学录取到就业，升职，成绩和工作都不是唯一的因素，有些政策性因素偏向扶持弱势群体，从而产生高分华裔被低分其他少数族裔挤掉名额的现象。不过，如果对落后一些的少数族裔一概不实行扶持，会产生社会的撕裂，因此这始终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五、对外政策上，自由左派倾向于和平主义。古典自由主义也认为美国应该不干预外部事务。保守主义则可能在孤立主义和干涉主义中摇摆，因为“美国第一”的利益论将使美国不得不对外部挑战做出反应。实际上，无论是自由左派还是保守主义，都可能不得不准许他们自己选择的政府干涉海外事务，这是由美国的客观国际地位决定的。

六、移民问题。自由左派欢迎移民，认为从多元化，种族平等和社会公正的角度应该接纳移民，以至接纳非法移民和难民。不过，这其中也有暗含的政治策略，因为入籍后的少数族裔和低收入族群倾向于给自由左派色彩浓重的民主党投票。而保守主义则比较排斥移民。因为移民的文化特征可能和美国格格不入，而文化特征是美国文明的根基。同时，移民会带来就业竞争的压力，为有民粹倾向的保守主义者所不喜。当然，控制移民与欢迎移民一样，也有政策策略的考虑。自由左派批评保守主义有种族歧视倾向。这种指责并非空穴来风，但也有夸大的成分。

七、文化议题。自由左派支持更多的自由化，很多知识分子引入了后现代、解构主义等反资本主义和反现代性的思想，认为传统文化要素束缚了个人。保守主义则认为许多基本的文化要素是文明的底层基础，具有演化而来的历史理由，有理性难以完全掌握的社会功效，不容以个人有限的理性假设就加以破坏。

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评论道：反动主义者，保守主义者，各种反动派，团结成维护秩序的党来反对无政府主义、Socialism和Communism。他们以保守主义的格言“财产，家庭，宗教，秩序”作为自己的军队的口令，用以激励反革命。其实，“财产，家庭，宗教，秩序”的确能代表保守主义的主要关切点。而自由左派则对分布不均的财产，夫妻制的家庭，保守的宗教，以及传统的美国资本主义秩序都不满意。个人认为这个格言在今天还可以用来代表保守主义与自由左派的分歧所在。

有一种美国例外论认为，美国的优势不仅是和第三世界的那些不成熟国家不同，更因为美国和欧洲国家不同，才使美国成为世界最强盛的国家和世界的领导者。实际上，如果有什么明显的不同的话，可能就是美国有保守主义的力量，阻止美国成为西欧中欧南欧北欧那样的社民主义国家。这种保守主义保护了市场经济的制度，从而使美国强大。

回顾历史，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美国思想派别的发展走过了一条与欧洲不同的道路。

从美国建国后直到19世纪，并没有特别的保守主义和自由左派的区别。因为古典自由主义的主要精神已经写入了美国宪法，成为美国的现实环境。尽管在某些方面，比如南方的奴隶制和南北的关税之争，与古典自由主义的理念存在较大冲突，但当18、19世纪，欧洲自由主义思想冲击维护王权和贵族的保守主义时，美国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因为美国既没有国王也没有贵族。不过，作为一种政治哲学，以休谟、伯克为代表的英国保守主义，在美国也获得了一些影响力。

然而，从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社会主义思想兴起，并逐步影响欧洲和世界。欧洲大陆第二国际的影响力大增，社会民主党进入议会，甚至成为第一大党。英国的自由党衰退，工党取而代之。时至今日，欧洲各国的社会民主党仍然是第二国际及其后继者社会党国际的成员。社会主义思想的兴起，不仅与选民阶层的扩大，民主制度从有财产限制的投票权转为普选有关，也和知识阶层的思想转变相关。而在美国，这一趋势则表现为进步主义（progressivism）走上历史舞台。

进步主义的核心诉求是反对传统，敦促社会改革，要求社会保障，公立教育，促进平等，同情工会，要求管制资本主义的各种托拉斯。进步主义后来发展成了美国的自由左派，他们将自己称为“自由主义者”。而与这种进步主义相对应的一派就是保守主义，其核心诉求是反对激进变革，维护传统。

20世纪初，西奥多·罗斯福总统开始了进步主义倾向的社会改革。他限制大型托拉斯，调解劳资纠纷，让政府增加对基础建设和公共教育的投入。威尔逊总统也因为支持进步主义倾向的社会改革而当选。

20世纪20年代，偏保守的哈定总统和柯立芝总统的自由放任时代，一度有经济繁荣的气象，但经济泡沫也越来越大，随后产生了经济危机。对1929年开始的经济危机，至今仍有不同见解，自由左派将之归咎于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并认为凯恩斯主义和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新经济政策有助于走出危机。但保守主义或者古典自由主义者则认为危机之后的经济干预政策导致经济危机扩大，成为持续的经济萧条。今天经济学界的共识是，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不必然导致经济危机，也并不必然能避免经济危机，但此后各国应对危机的高关税政策则大大加剧了危机，加深了萧条，而大萧条也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诱因之一。

以新经济政策闻名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是典型的自由左派。他曾列举了“四大自由”，其中包括“免于匮乏的自由”，和“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并列。从这点我们可以看出，自由左派的理论难点。对一个贫穷的人而言，如果要免于匮乏，就需要对他（她）在物质上施以援手，也就意味着，需要从另外的人，可能是比较富裕的人那里，转移征收财产，另外，也需要掌握权力的人来制定贫困的标准，援助的标准。此外，可能还需要考虑穷人的起点是不是和其他人平等，有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要不要给他们提供工作机会，等等。这就会产生一大套后续的问题，从征税，到怎样对待那些以保护财产权和政府不干预经济为原则的不同意见者。人们喜欢说“免于匮乏的自由”，而不喜欢说“财产被政府再分配的义务”，尽管这两者其实说的是同一个事情，但前一种说法似乎让人感觉舒适得多。这实际上掩饰了自由左派理论中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冲突。而在保守主义看来，消极放任不仅有助于经济恢复，而且也可以遏制政府扩权和扩大规模的趋势。

自由左派活跃了几十年，到了1950年代，美国保守主义才有所反弹。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自由左派风行多年以后的思想回潮，更有一部分原因是苏联阵营不断扩大。亚洲的盟友中国陷落，朝鲜战争，以及在冷战初期共产主义深度渗透到美国政界、思想界和文化界，这引起了反思和反弹。麦卡锡主义有很大的美国保守主义色彩。但越战时期，美国失去了朝鲜战争中的底气。自由左派与风起云涌的平权运动，女权运动，反战运动结合，在大学和年轻人中间表现出广泛的影响力。1964年，保守派的巴里·戈德华特竞选总统，但因为反对种族平权而惨遭失败。不过，当时为戈德华特助选的罗纳德·里根已经崭露头角。

进入上个世纪70年代，依靠政府干预经济以摆脱经济周期的凯恩斯主义和新经济政策都已经不灵，美国经济陷入长期的滞胀。80年代初，共和党候选人罗纳德·里根掀起了保守主义复兴的浪潮。里根将有宗教色彩的文化保守主义选民，南方的保守主义者，以及经济政策上的古典自由主义者结合在一起。里根有许多对自由左派的批评成为名言。比如“政府不能解决问题，政府就是问题本身”。在里根和他的继任者乔治·w.·布什任职期间，美国赢得了美苏冷战。相比之下，不少自由左派因为迷信政府的力量，曾经断言苏联将超过美国取而代之。

到2000年以后，共和党的小布什总统任职期间，保守主义又一度兴盛，但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以及伊拉克战争的拖延、经济危机的发生，美国保守主义未能延续复兴之势。奥巴马任职期间，保守主义曾经有茶党运动，一度声势浩大，但自发形成的茶党最后未成气候，渐渐分裂或者转型，有的偃旗息鼓，有的转型为民粹主义。在川普利用共和党票仓和摇摆州的选民惊险获胜的时候，人们更多地认为他的支持者是民粹主义者。

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美国保守主义的核心力量是文化程度不高的老百姓，尤其是美国乡村居民。保守主义在知识分子中缺乏影响，其主要思想资源是偏向古典自由主义或者自由意志主义的知识分子，比如以哈耶克、米塞斯为代表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以米尔顿·弗里德曼为代表的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家，俄裔美国女作家安·兰德，以及朝圣山学会的学者们和其他古典自由主义智库等。此外被重新阐释的斯宾诺沙、施密特等在保守派中也有相当影响。根据记者的记述，里根总统的书架上，哈耶克和米塞斯的书籍里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和评论。有意思的是，尽管哈耶克本人，以及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布坎南，都曾专门撰文表示，他们是古典自由主义者，而不是保守主义者，但人们时常认为二者具有保守主义倾向，他们的论点也被用于支持保守主义。

但另一方面，自由左派的知识分子明显更加人气旺盛，比如约翰·罗尔斯，迈克尔·桑德尔，诺姆·乔姆斯基，费正清，约翰·加尔布雷斯，保罗·克鲁格曼，斯蒂格利茨，索尔·阿林斯基，霍华德·津恩，等等。这里列举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因为自由左派在社科学术界尤其是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中具有压倒性优势。

哈耶克、诺齐克等学者曾探讨过这种现象。一种解释是学校的评价体系和市场完全不同，学校里顺风顺水从小学念到博士的好学生往往有一种反市场的倾向。其他的解释包括理性建构的自负，学者常有社会工程师情结；学术界的拉帮结派，排斥异己等。

另外，在媒体人、艺术界中，自由左派也同样有绝对优势。因此，和我们一般的想象不同，在美国媒体上，“左派”往往是褒义词，而“资本主义”是贬义词，“资本家”是骂人的话。

下面我们谈谈党派和这两种思想意识形态。我们知道，美国两党分别为共和党和民主党。在当代美国，共和党以保守主义作为底色，民主党则代表自由左派。但两党都会混杂一些其他的思想派别，比如民粹主义可能会选择支持共和党，古典自由主义也可能支持共和党。绿党和某些左翼无政府主义者，会支持民主党。

不过，在历史上则有所不同，共和党曾经是在美国北方代表自由主义的政党，在19世纪解放黑奴的斗争中起了领导作用。而民主党长期在南方的保守主义州内占据优势。但是到上世纪60年代，两党的选民发生了调转，共和党采取了南方战略，吸引南方和西部的保守派选民，丢失了许多北方和大城市的支持者。民主党支持黑人平权运动，丢失了南方保守派白人的票仓，但在城市中，在东西海岸成为主要的政党。我曾经翻译过一篇文章《从林肯到川普：共和党的前世今生》详细地介绍了从19世纪到川普时代，两党政治的演变过程。从这篇文章中可以看到，共和党是怎样从一个主张全民立即解放黑奴的有进步倾向的政党，演变到现在成为其成员会举着内战中的南方邦联旗帜，在街头示威的保守主义政党。

近年来，保守主义和自由左派都出现了一些新的动向。在川普就任后，他提名了两位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一位是尼尔·戈萨奇，具有保守主义倾向，另外一位引起争议的布雷特·卡瓦诺更是明显的保守主义者。这使得美国最高法院9位大法官中，偏向保守主义的大法官人数达到5人。而在川普提名之前，最高法院大法官的自由左派和保守派的比例是4:4，另外一位则是中间派。美国最高法院作为美国宪政的定海神针，做出的许多判决具有深刻的现实和历史意义，最高法院保守派占优将对政治气候产生重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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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少数族裔持续扩大，传统保守主义的乡村地区的人口持续流入文化多元化的城市，自由左派的人口基础在增加，长期来看，保守主义未必能抗衡自由左派。

如哈耶克和布坎南所说，保守主义所谓的“保守”含意不明，只是对既存的社会秩序作防守和辩护，随着时代变迁，其主张将注定被蚕食，被渐渐消解。不过，自由左派前途也并非一片光明，他们主张大政府，福利社会，政府干预经济等等思想，会造成经济和社会的失败甚至危机。这种内生的矛盾会激发不断的批判和反思。

相较这二者而言，古典自由主义既坚持消极自由，个人权利，在经济和社会议题上尽量坚持自发的合作秩序，从而避免自由左派的弊端，又不是一味以传统被动地抗衡社会的发展。在我看来，古典自由主义在未来还有机会大有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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