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来做一个思想试验。
假设一个政府极小,小到他只负责国家边境的保护,那么,会发生什么?
假设你是负责这个边境保护的最高负责人,你的利益是什么?
大多数这样的人,他们的利益就是更多的预算,更多的手下,你可以在权力和收入上面取得双丰收。
即使只追求政治声望,也要增加预算,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那你要怎么达成这个目标,那就是夸大外部敌人的危险,夸大国家安全的风险,你的最高目标是,将所有国民的钱,99%用来保护国家安全,1%用于他们自己消费,这时你的利益才能达到最高。
怎么做到?
那就需要制造敌人,这时,你会需要民族主义思想,这是制造外部敌人的好手段。
你还需要夸大潜在敌人的风险,甚至预判二十年后,本国将面临某一种威胁。
你还需要告诉民众必须投入巨资,研究面向未来的武器,哪怕当下有足够的武力保护本国安全,也要未雨绸缪。
你甚至需要制造冲突,说对方就是邪恶的敌人,今天他已经磨刀霍霍了,我们要先动手为强。
甚至那些正在研发武器的某国,他们也有可能将来打我们,我们应该打掉他们,等等,他们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国防预算不断增加。
如果一国陷入战火之中,那所有的民众都将害怕,为了防止这种风险,那么缺衣少吃的痛苦都可以容忍。
国家本质上是一个具有合法化暴力垄断权的机构,无论其初始规模如何微小,都具有不可抑制的扩张冲动。
这不是偶然的,而是由国家的本质属性决定的。
政府与私人企业的根本区别在于,政府通过强制征税来获得收入,而不是通过自愿交换。
这种强制性质使得政府官员面临的激励结构与市场参与者完全不同。
市场中的企业家必须通过满足消费者需求来获得利润,任何浪费和低效都会直接影响其收益。
但政府官员却可以通过扩大权力和预算来增加自己的利益,而成本由全体纳税人承担。
让我们继续前面的思想实验。
这个"最小政府"的国防部长不仅有动机夸大外部威胁,他还有能力这样做。
因为他垄断了关于国家安全信息的解释权,普通民众无法独立验证其言论的真实性。
当他声称某个邻国正在秘密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时,民众只能选择相信或不信,但不相信的风险太大——万一是真的呢?
拿包洗衣粉,就能干这种事了。
因为,政府的另一个关键优势是信息垄断。
国防部门拥有情报机构,它们声称掌握着普通民众无法获得的机密信息。这种信息不对称为政府制造恐慌提供了完美的工具。
国防部长可以定期发布"机密报告",声称发现了新的威胁。
他可以说:"根据我们的情报显示,敌国正在开发一种前所未见的新型武器,预计三年内就会部署完成。"
当民众质疑这些信息的真实性时,他可以回答:"这涉及国家机密,我不能透露更多细节,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威胁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信息垄断使得政府可以在没有任何外部验证的情况下,不断制造新的威胁。
每当旧的威胁被证明是夸大的或不存在的时候,新的威胁又会及时出现。
这正是政府权力扩张的典型模式:通过制造危机来证明自身存在的必要性。
于是,他开始论证需要建立内政安全部门。
他会说:"外部敌人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武器,而是他们的渗透能力。他们会收买我们的公民,让他们传播有害信息,削弱我们的防御意志。为了真正保护国家安全,我们必须监控那些可能被敌人利用的人。"
这样,一个原本只负责边境保护的"最小政府"开始监控自己的公民。
它需要建立情报网络,需要审查媒体,需要控制信息流动。
这种扩张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政府一旦拥有了使用暴力的垄断权,就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它将这种权力用于任何它认为"必要"的地方。
中情局一样得让谷歌交信息给他。
他开始论证实行战时经济体制的必要性:"当前的国际形势已经可以被定义为'准战争状态',我们虽然还没有开火,但战争随时可能爆发。在这种情况下,让市场自由运行是不负责任的。我们必须确保钢铁优先用于军工生产,而不是制造汽车;我们必须确保最优秀的科学家投身国防研究,而不是浪费在商业发明上。"
于是,价格管制开始了,生产配额开始了,资源分配开始了。
一旦政府开始干预经济的任何一个环节,它就必然会干预更多环节,因为经济是一个有机整体,任何局部的干预都会产生意外后果,而这些后果又需要新的干预来纠正。
为了维持这种不断扩张的权力,我们的"最小政府"还需要一套完整的意识形态体系。
单纯的暴力是无法长期维持统治的,政府必须让被统治者相信其统治的合法性。
在我们的例子中,国防部长开始塑造一套"爱国主义"意识形态。他定义什么是"真正的爱国者":
真正的爱国者支持增加国防预算,真正的爱国者不质疑政府的安全判断,真正的爱国者愿意为国家安全牺牲个人利益。
所以军事预算增加到一万亿美元,必须告诉民众,爱国者们必须接受。
相反,那些反对增加军费的人被贴上"不爱国"的标签,那些质疑政府判断的人被暗示为"敌国间谍",那些坚持个人权利的人被指控为"自私自利"。
这套意识形态通过教育系统传播。
政府开始要求学校教授"国防教育",强调外部威胁的现实性和政府保护的必要性。媒体也被要求配合,那些不配合的媒体被指控为"不负责任"甚至"叛国"。
政府权力的扩张会创造出既得利益集团,这些集团有强烈的动机维护和进一步扩大政府权力。
在我们的例子中,不断增长的国防预算创造了庞大的军工利益集团。
军工企业发现,与政府官员的利益完全一致:政府需要夸大威胁来增加预算,而军工企业需要更多订单来获得利润。
于是,一个强大的利益联盟形成了。军工企业开始资助智库,发布研究报告"证明"威胁的真实性;它们游说国会议员,强调国防投入的重要性;它们甚至资助媒体,传播有利于增加军费的观点。
这个利益联盟的力量是巨大的。
当偶尔有人质疑过度的军费开支时,整个联盟都会行动起来。军工企业会威胁撤资,造成失业;政府官员会警告国家安全风险;媒体会质疑质疑者的动机。
在这种压力下,很少有政治家敢于坚持削减军费的立场。
官僚机构具有自我增殖的天然倾向。
在我们的思想实验中,最初只有几个人的边境保护部门很快就发展成了庞大的官僚机构。
一战前的美国国防部门,仅有数百人,现在呢?
然后,这些助手又需要自己的助手。情报收集需要专门的部门,威胁评估需要专门的专家,对外联络需要专门的外交官,内部安全需要专门的调查员,公共关系需要专门的宣传员,后勤保障需要专门的管理员……
武器要生产,要外包给联邦军事承包商,后勤运输,这些都要承包商做,甚至全球驻军,都要雇佣大量的承包商。
还要列出各门类武器的开发计划,分包给承包商们。
每个新的部门一旦建立,就会为自己的存在寻找理由。
情报部门会不断发现新的情报需求,威胁评估专家会不断发现新的威胁类型,外交官会不断发现新的外交危机,调查员会不断发现新的内部威胁……
更重要的是,每个官僚都有扩大自己部门的动机,因为部门越大,自己的地位和收入就越高。
在没有市场竞争和利润约束的情况下,这种扩张是没有自然限制的。
当选举来临时,在位的政治家有什么动机?
他们当然希望连任。
那么什么是最有效的连任策略?就是向选民证明自己是"强有力的领导者",能够保护国家安全。
于是,他们有动机进一步夸大威胁,进一步增加军费,进一步扩大政府权力。
而挑战者呢?他们要想获胜,就必须证明自己比在位者更能保护国家安全。
于是,政治竞争变成了谁更"强硬"的竞争,而不是谁更能限制政府权力的竞争。
更糟糕的是,由于政府控制了信息渠道和教育系统,大多数选民已经被说服相信政府保护的必要性。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主张削减政府权力的候选人都会被视为"危险的极端分子",不可能获得足够的选票。
当有人质疑政府的某些行为违宪时,政府可以通过其控制的法院来重新解释宪法。
法官们会说:"宪法确实保障个人权利,但国家安全是更高的价值。在当前的威胁环境下,某些权利的暂时限制是必要的和合宪的。"
这样的判例,在美国有无数件。
更进一步,政府还可以通过修宪来扩大自己的权力。
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时候,这样的修宪很容易获得通过。人们会说:"为了国家的生存,我们必须给政府更大的权力。"
指望政府自我约束是不现实的。这就像指望狼来保护羊群一样荒谬。政府官员是人,他们会追求自己的利益,而他们的利益与限制政府权力是直接冲突的。
比如监控技术。他会论证:"现代威胁具有隐蔽性和突发性,传统的防御手段已经不够。我们必须利用最先进的监控技术来及时发现威胁。"
于是,摄像头网络建立了,通讯监听系统建立了,数据挖掘系统建立了。政府声称这些技术只用于防范外部威胁,但很快就会发现,它们同样可以用来监控"内部威胁"。
欧盟国家领导人的通话都要记录,盟友也有可能背叛我们,监听全球成为了安全上毫无疏漏的必要手段。
在全球化时代,"最小政府"还有一个强有力的扩权借口:国际竞争。
国防部长会指出:"其他国家的政府都在扩大权力,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就会在竞争中落后。看看某某国,他们的政府可以集中全国资源进行重大项目建设,效率多高!而我们还在为是否应该增加一点预算而争论不休。"
这种"竞争压力"为政府权力扩张提供了看似合理的理由。
人们会想:如果其他国家的政府都有强大的权力,而我们的政府很弱小,那我们岂不是要吃亏?于是,原本支持小政府的人也开始支持扩大政府权力,理由是"不得不如此"。
这实际上是一种向最坏标准看齐的竞赛。
如果所有国家都用这种逻辑,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全世界的政府都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人民的自由越来越少。
历史表明,许多重大的政府权力扩张都是在危机时期发生的。
而且,这些在危机时期获得的"临时"权力往往在危机过去后也不会被归还。政府总是能找到新的理由来维持这些权力。
在我们的例子中,每一次"危机"都会成为进一步扩权的机会。
网络攻击证明了需要更严格的网络监管,恐怖袭击证明了需要更全面的监控,外交危机证明了需要更强大的军事力量。
而且,政府还会利用这些危机来打击反对者,声称在"国家危机"面前,任何质疑政府的行为都是"不合时宜"的甚至是"叛国"的。
甚至他们主动发动战争,最后面临反击,又开始全民动员,然后将全民的生命当作税收,征上战场,以达成军事管理官僚利益增加之目的。
只是最小政府税收就低吗?征命了,税收还叫低?
当然,战时,还可以征收一切企业,将市场全部扔一边。
这时,恭喜你,你已经达成目标,将一国国民99%的财产,甚至人力资本都用于战争消费掉了。
这时,尽管你是一个职能上只有边境保护的小政府,但你却是一个极权政府,因为剥夺民众太多了,甚至远超过很多职能很多,但总剥夺更少的所谓大政府。
通过这个详细的思想实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小政府是不可能长期存在的。无论政府的初始规模多么微小,职能多么有限,它都具有不可抑制的扩张冲动。
这种扩张不是偶然的,而是由政府的本质属性决定的。
政府是一个垄断暴力的机构,它的收入来源于强制征税而非自愿交换,它面临的激励结构与市场参与者完全不同。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官员追求自身利益的理性行为必然导致政府权力的不断扩张。
更重要的是,这种扩张往往以"保护人民"的名义进行,这使得它具有道德上的合法性。
人们很难反对"国家安全"、"公共利益"、"应对危机"这样的理由,即使这些理由往往是虚构的或夸大的。
如果我们真的希望保护个人自由和维护市场秩序,我们就不能幻想存在一个"善良的"、"有限的"政府。
政府的本质决定了它不可能永远保持"小"的状态。真正的解决方案不是限制政府,而是用市场机制来替代政府功能。
这个看似极端的结论实际上是逻辑的必然结果。
如果我们承认斯密和米塞斯关于市场机制优越性的论证,如果我们承认政治行动与市场行动的根本区别,那么我们就必须接受这样的结论:即使是最小的政府,也会因为其内在的激励结构而不断扩张,最终成为自由和繁荣的威胁。
历史一再证明这一点。那些曾经被设计为"有限政府"的国家,无一例外地都经历了政府权力的巨大扩张。
美国的建国者们设计了精巧的制衡机制来限制政府权力,但今天的美国政府与两百年前相比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