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顿·弗里德曼，经济中的特洛伊木马

原创漫天雪798 漫天霹雳Plus

赞歌

米尔顿·弗里德曼是芝加哥经济学派的旗帜性人物，是自由市场经济学的杰出代表。他在全世界有无数热情的拥趸，影响了一代又一代拥护自由市场的学者、官员和经济学爱好者，并影响了大众舆论和政府经济决策。中国的许多经济学家和智囊，都是以弗里德曼为代表的芝加哥学派的粉丝，他们使用芝加哥学派的观念、概念和思考方式，对改革开放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另外，众所周知的“芝加哥小子”，对智利的经济改革也贡献良多。

这世界，终究是思想观念之战，终究是“众神之战”。因为那些手握权柄的人，终究是某个经济思想在影响着他，归根结底，是大众观念在决定他如何决策。

一个优秀经济学家的观念，可以改变世界；一个拙劣的经济学家，带来的灾难超过原子弹。这绝对不是夸张之词，想想你脑海里对社会经济问题的概念和看法，那几乎不假思索根深蒂固的固有观点，哪个不是某位已故经济学家创造和传播出来的？一个“等价交换”祸害了社会几千年——根本就不可能有等价交换——它来自遥远的亚里士多德；大型的饥荒和灾难，哪个不是计划经济思想的结果？

当哈耶克、弗里德曼在电视节目上频频亮相、不断著书立说的时候，这世界就走向繁荣昌盛；当劳动价值论、剥削理论、凯恩斯主义群魔乱舞胡言乱语的时候，这世界就走向衰败野蛮。当米塞斯和罗斯巴德的卓越思想在阿根廷种下种子，阿根廷就会脱胎换骨。

我们可以设想，假如现在弗里德曼还继续是各大院校的座上宾、政论经济类电视节目的主角，在电视上讲解《铅笔的故事》，以他所拥有的学术威望和强大影响力，川普的关税战就打不起来，甚至，美国民情在他的影响下，根本就不可能让这样一个重商主义者上台。

统治这个世界的，终究是思想。知识分子作为思想观念的塑造者，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帝王。你要看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和未来走向，就看是谁的思想在占据公众舆论的主流。如果米尔顿·弗里德曼式的人物频频发声，世界就走向繁荣方向；如果是魑魅魍魉天天要福利、要管控、要刺激，那这个世界就会走向衰败。

世界因伟大思想家的贡献，开启了工业革命以来持久的进步道路。弗里德曼对这个世界有着长久的影响力。我们对弗里德曼，保持足够的敬意。

批判

弗里德曼在经济微观领域是支持自由放任，反对经济干预的。他反对价格干预、反对执业许可、反对贸易管制、捍卫产权和个人自由。但是他继承了芝加哥学派中的集权成分，采用“宏观-微观”的二分法，主张在货币、财政政策等“宏观”领域，按照总量概念由国家主导，以实现价格水平稳定、调节收入差距等宏观政策目标。

他在方法论上是经验主义，无法透过那些经验现象、从个人行动视角去发现经济学的规律性，逻辑的不彻底导致他犯下了许多错误。

1、主张高效的税收。他是美国个人所得税代扣代缴制度的发明者。由此将每个雇主，变成了国家的义务税收监控员，实现税收的高效化和最大化。他还主张统一所得税税率，因为这样能征收最多的税收。这纯粹是国家视角，因为民众从来不希望税收的高效和最大化，市场绝不盼望更多的税收。

2、负所得税与教育券。这是最低收入制度（UBI）的变种，即按照一定的收入基数，低于这个数值的，就是负所得税，由国家自动补足差额。这就是将福利自动化，使吃福利成为一种“权利”，是罗斯福式的“免于匮乏的自由”，即“抢劫自由”。福利从来不应该如此高效，让税收和福利可以忍受的，恰恰是它存在漏洞和它的低效。而教育券制度，也是针对贫困人群的福利政策，让他们由此可以享有在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之间的选择权，平等地享受教育福利。这并不是公平，当一部分人享受福利特权的时候，公平的办法是取消它，而不是让人人去享受福利。教育券制度，将使私立学校也成为依靠税金资助的大锅饭，最终使所有学校都国有化。

3、外部性。这是芝加哥学派的招牌。在为教育券问题辩护时他说：一个人教育好了，可以对社会产生正外部性，因此对所有人征税搞教育就是正当的。这种说法完全脱离个人主义和产权原则，对效用进行加总计算和人际比较。按照他的逻辑，一个美女上街让人赏心悦目，产生正外部性，应当对所有人征税补贴她；一个人的房子很陈旧丑陋，影响了市容和交通，应当对他征税或者强拆以补贴大众。而谁来判断怎么做正当而有益呢？毫无疑问就是政府。那么按照这种论调推演下去，可以为一切税收、补贴、侵犯行为找到理论依据。

4、使用财政政策进行逆周期调节，实现长期预算平衡。因为货币政策有滞后性，所以要采用财政政策进行强刺激。他是允许财政赤字的，认为赤字和盈余可以自动调节，办法是在繁荣时少支出多征税，萧条时多支出少征税，不追求短期预算平衡，由此实现长期预算平衡。这是完全错误的，政府必须恪守财政纪律，消灭预算赤字，消灭的办法是减少开支而不是多征税。在繁荣期多征税，如果将这些税收直接销毁，经济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天灾，但是政府显然不会这么做，那么支出税收的过程将进一步拉升物价、扭曲生产结构；在萧条期多支出，结果就是让错误的生产继续，阻碍市场自动出清，延长和加剧萧条。

但是他最大的错误，还不是上述问题，而是他的货币政策主张。

他反对金本位，认为金本位是一种资源浪费。他批评美联储的货币政策，是导致1930年代美国大萧条的根源。

但是千万不要高兴太早。同样是批评，把大萧条的责任归咎于美联储，内核却完全相反。奥地利学派认为正是由于海量货币增发，人为操纵利率和货币供应量，导致了美国大萧条。而弗里德曼则认为，是由于美联储没有“果敢地”大幅增加货币供应量刺激经济，导致了美国大萧条。

事实是什么呢？

胡佛政府在1929年10月的最后一个星期，直接增发货币3亿美元；1932年，印钞16亿美元，增加银行负债23亿美元。设立住房贷款银行体系，建立重建金融公司，前者专门为建筑业提供贷款，后者则发行债券，专门为那些摇摇欲坠的银行提款贷款。他扩大财政赤字，增加政府支出，联邦债务创下新高。美联储持有的政府债券从1929年9月的3亿美元，增加到1933年3月的18.4亿美元，增长6倍。联邦支出从1929年的33亿美元，增加到1932年的46亿美元。仅在1930-1931财政年度，政府开支在GDP中的比值就从16.4%上升到21.5%，创下联邦政府组建以来最大的年度增长。

胡佛签署了第一部联邦救济立法《紧急救援和建设法案》大规模发放补贴；打贸易战，签署《斯穆特-霍利关税法案》，将2万多种进口商品的关税提高到历史最高水平，美国贸易量腰斩；大规模增税，将高收益所得税从25%提高到63%；大搞“大跃进”式的巨型“公共工程”；侵犯企业产权，干预劳动力市场，不准企业降低工资应对萧条，导致统计失业率高达26.7%，制造业失业率一度达到惊人的46%。

正是“咆哮的1920年代”，美联储不断扩张货币供应，人为压低利率，埋下了毁灭的因子。胡佛上任后，火上浇油地进一步扩张货币供给，并叠加各种干预主义政策，让美国陷入大萧条的泥潭之中。

罗斯福新政，不过是胡佛的延续和增强版。后世经济学家、历史学家，包括弗里德曼在内，错误地认为是胡佛的“自由放任”导致了美国大萧条，以此反对市场经济，为国家干预找到理论依据。

其实，只是因为胡佛还“左”得不够彻底，在“经济墨索里尼”的道路上还不够大胆、还有所犹豫；而到了罗斯福，则毫无顾忌，成了全盘法西斯经济。由此，胡佛在那些一心一意推动经济法团主义的人看来，就有点裹足不前，居然就变成了“右”，有点像自由放任主义了。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没有比把胡佛看做自由主义者、大萧条是胡佛的市场化原则造成更加荒唐的认知了。

然而正是在这种荒唐的认知下，弗里德曼批评美联储，认为它印钱速度不够快，然后主张货币供应量必须随着经济增长而扩张，并且给出了数值：每年增长3-5%。

但是，这首先是一个事实认知的错误。美联储已经在拼命放水了，准备金已经增加了6倍，他们并不是“无所作为”。只是由于货币供给由美联储控制，但是货币需求它却无法控制。由于企业家看不到利润前景，对未来预期下降，对银行越来越不信任，由此，银行在不断累积超额准备金，贷款却放不出去。

其次，为什么是3-5%，而不是2-6%？怎么算出来的？难道不是武断而任意的吗？即便我们认同货币供应量应当随着经济增长而扩张这个错误的信条，那么如果经济衰退，是不是应该缩减货币供应量呢？大萧条时期美国经济是倒退的，还要增加3-5%，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第三，弗里德曼凭什么相信一个手握垄断印钞权的机构，就会如此自律呢？它就会按照立法机构的要求，循规蹈矩地一直保持3-5%的货币扩张吗？这难道不是一种幼稚？现实还不够残酷吗，他们会将印钞机转速开到最大的，理由总是有一大把，并且会赢得政府、裙带企业和债务人的欢呼雀跃。

第四，货币不是财富，而是交换媒介，多与少，都是够用的，都能履行其交换媒介的职能作用，无非就是购买力变化而已。认为价格必须稳定，必须上涨，是一个重商主义的教条，并且无视企业家精神。企业家并不是看商品的单一价格，而是看消费品和资本品的价格结构。货币供应量减少而导致价格下降，资本品价格也会同样下降，生意就仍然有利可图。价格下降与经济增长，名义工资下降和实际工资增长，完全可以同时发生。

最后，根据货币“坎蒂隆效应”，货币并不是中性的，新增货币并不是人人有份，而总是从某一点注入经济，改变相对价格结构，由此实现财富的秘密转移。靠近货币水龙头的人受益，远离的人受损，增发货币具有再分配效应。

那么我们要问弗里德曼：你打算把这增加的3-5%的货币分配给谁？他们以什么样的正当理由，来剥夺没有拿到这些货币的人的财富？

弗里德曼会辩解，这样做能够实现经济增长，实现社会效用的最大化。

首先是并没有什么社会效用。效用总是每个人的。将一个人的房子强拆了，可以造福更多数人，甚至可以计算这所房子的市场价值，在此基础上进行赔偿和补偿，但问题是效用是主观的，也许这所房子珍藏着他的记忆，多少钱他都不愿意，那么凭什么牺牲他一人，造福全世界呢？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效用是序数的，而不是基数的，它无法测量，无法跨人际比较，无法加总计算。任何社会效用的功利主义加总计算，首先是不可能的，其次是将授予那些计划机构判断社会总效用的权力，由他们进行武断任意的裁断。

由此，一个计划当局将可以牺牲一部分人，造福另一部分人，按照他们武断的方式计算社会效用的最大化。600万犹太人的命运，就是这样被计算掉的。

一个不断通过货币手段再分配的机制，侵犯产权，将毁灭储蓄，打击财富创造，又怎么可能促进经济增长，实现效用的最大化呢？它根本就不符合“帕累托改进”的原则。

我们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私有财产，既是正当的，也是经济的。

而弗里德曼的观点，是反私产，反经济的。3-5%的货币扩张，会将美国带入通胀的泥潭之中，最终带来经济毁灭。纸币，是不可能这样无限地扩张下去的，即使全世界在吸收这些通胀，那也不可能，只不过所有人承担代价，延缓崩溃速度，慢性自杀罢了。这不就是当今世界的真实情况吗？

思考

罗恩·保罗在美国国会大骂格林斯潘和本·伯南克，不断要求审计美联储、终结美联储，这是回归自由市场、促进经济繁荣的关键步骤。

他讽刺格林斯潘和伯南克的虚伪，政治和权力对经济学家的毒害。他记述了一件事情：在弗里德曼90寿辰宴会上，伯南克向弗里德曼表达“歉意”：您是正确的，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责任，应当由美联储承担。感谢您，我们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美联储主席，该有多么喜欢弗里德曼啊。大佬的一句批评，让他们假若印钱不够快，就是一种过错，现在，有了大佬背书，我们一定会放手印钱，不辜负您的厚望。

所以，当一个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或者多数大众在批评美国政府做的还不够、管得还不好、要求管一管的时候，你知道美联储以及政府中人这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他们面露不悦，但暗自窃喜，这TM神助攻啊，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扩权呢，你这一批评一呼吁，就是一种授权啊，瞌睡遇到了枕头啊。

利维坦，不就是这么形成的嘛？哪一种权力扩张的背后，没有经济学家的批评和民众的呼吁呢？假如美国多数民意认为打贸易战是错误的，并且积极反对和消极抵制，特朗普怎么可能去打贸易战呢，他是不想要选票了吗？

我们还可以从弗里德曼的理论观点中得到如下教益：

经济学的逻辑起点至关重要，它必然是从一个先验的逻辑起点出发，层层逻辑演绎的学科。一旦起点错误，那就全盘皆输。经验现象，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经济学理论，因为经济现象总是复杂因素的结果，没有先验的理论逻辑，经验就是一团乱麻，历史数据就毫无意义。

一切经济现象，都是个人行动的结果，都是每个人主观价值判断和选择的结果。如果不从个人行动逻辑出发，而是从总量的、“宏观”的角度去观察，那就永远得不出有意义的结论，并会导致错误的经济干预政策。弗里德曼的3-5%，特朗普的贸易战，都是无视个人、从集体概念出发的错误方法。

逻辑，必须推演到极致，否则就不成其为逻辑。弗里德曼希望微观领域的自由，但是宏观领域却要求干预，这就是他逻辑不彻底。他的心里，始终住了一尊神，那就是：利维坦。

弗里德曼的错误，也让我们认识到，坚持理论纯粹性的重要意义。理论是绝对不可以模棱两可，绝对不可以“现实”一点，“中肯”一点的。建筑师盖房子的时候，他所依据的力学定理，是绝对不能有丝毫差错的，否则房子迟早要倒塌。理论，必须是绝对的、纯粹的、“激进”的、“极端”的。失去了原则的理论，一文不值。

理论，绝对不可以妥协，正确与错误，泾渭分明。一旦出现理论上的妥协，就会出现：“连哈耶克都这么说了”，“连弗里德曼都这么认为了”云云，这时候，那些微小的妥协，将犯下致命错误，就像为经济植入了特洛伊木马，最终将毁灭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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