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前所见,哈维尔·米莱的成功要素是阿根廷的政治失败和错误。
政治阶层的管理,让这个国家衰落至此,以至于人民渴望一个局外人来改变政策。
另外,这个国家的建制派政客起初低估了米莱。
他们认为局外人和政治新人就是个笑话。
没人相信这个顶着一头无政府头发[译注:anarchic hair,形容米莱的头发乱糟糟的,又暗合米莱的政治立场,有一种莫名的喜感],性格古怪、脾气暴躁的电视经济学家会成为建制派政治的一个危险。
相反,前总统和共和国方案党(PRO party)创始人毛里西奥·马克里、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和她的全民阵线党都没有将米莱的崛起视为严重的挑战。
马克里想通过米莱削弱他的党内对手拉雷塔。
基什内尔视米莱为分裂对手和夺走马克里党选票的机会。
他们都没有看到,冲击阿根廷政坛的海啸即将来临。
另外,还有具体的战术错误。
如果有人在不受欢迎的马克里政府——这个政府的改革计划失败了——结束时问,谁会是阿根廷的下一位总统,他通常会得到一个这样的答案:“任何一个由克里斯蒂娜·基什内尔提名的人。”
后来深陷腐败丑闻的基什内尔提名了阿尔伯托·费尔南迪斯。在疫情之后,这个政府不受欢迎的程度达到了顶峰。
如果你在2021年问,谁会是2023年的总统,许多人会回答:“任何一个马克里提名的人。”
马克里不想自己掌权,而是想通过一个由他控制的候选人在幕后操控这个国家的命运。但他对胜利太过自信,而且傲慢。
他没有让自己的党内对手奥拉西奥·罗德里格斯·拉雷塔出场——作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市长,拉雷塔有自己的基本盘。
马克里支持帕特里夏·布里奇,而布里奇只能指望她自己的少数支持者,因此,一旦掌权,就更容易受马克里影响。
阿根廷的专家说,如果有马克里的支持,拉雷塔本来能够在总统竞选第一轮中取胜。
布里奇没有这样做,而是最终为米莱站台,那时候,米莱杀进决胜轮,与马萨对决。
正是因为马克里想要压制他的竞争者拉雷塔,他才依靠不那么高调的布里奇。
因为马克里的支持者比拉雷塔多,布里奇在党内占了上风,但是在总统选举中败北。因此,也正是由于马克里的自私,哈维尔·米莱才赢下了选举。
阿根廷选举制度的独特性,在它迎来首位自由意志主义总统的过程中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在其他国家,例如德国,局外人不可能以这种方式获胜。但是在阿根廷,总统是由人民直选的。
首先,阿根廷有初选(PASO)。在初选中,候选人展开竞争,决定哪个党派出哪位候选人参选。如果一个党只有一个候选人,结果就很明显。
马克里的党有两个候选人,布里奇和拉雷塔。因为布里奇得到的选票比拉雷塔多,她成为了候选人。
然后,在第一轮总统选举中,如果没有候选人获得绝对多数,或领先第二名10个百分点,那么就要展开决胜轮竞选(西班牙语:Balotaje)。
在第一轮中,米莱得到的选票超过了第三名的布里奇。到决胜轮时,米莱的赢面就大了。
马克里的共和国方案党是最重要组成部分的党派联盟——变革联盟,以及基什内尔的党祖国联盟(Unión por la Patria)(其前身是全民阵线)被认为是政治劲敌。在选民眼中,这两个阵营是针尖对麦芒。
如果米莱进入决胜轮,与布里奇对决,他只能希望得到祖国联盟选民的支持。
在决胜轮对决马萨,他可以指望支持布里奇的选民,而这些人希望变革并痛恨基什内尔。
米莱取胜的关键是布里奇和马克里的公开支持。
那么,在决胜轮就会出现反对基什内尔主义及其候选人塞尔吉奥·马萨的令人舒适的多数票。
布里奇成为米莱内阁的安全部长。共和国方案党的同事托托·卡普托(Toto Caputo)接手了重要的经济事务部长职位。
在阿根廷的制度中,副总统的选举也具有特殊意义。
因此,米莱获胜的一个不可忽略的关键是,明智地选择了维多利亚·比利亚鲁埃尔作为他的副总统。
竞选期间,摇滚歌手米莱和保守派女士形成了魅力十足的互补搭档。
保守主义者维多利亚·比利亚鲁埃尔让暴脾气的,骂骂咧咧的自由意志主义者哈维尔·米莱收敛了不少(grounded)。
比利亚鲁埃尔也是著名的铁娘子,她来自军人家庭,支持法律和秩序,以觉醒主义和进步主义之敌著称。
阿根廷的左派吵吵嚷嚷,但是人民中沉默的大多数是相当保守的。
因此,比利亚鲁埃尔吸引了许多中产阶级的选票,对他们来说,共和国方案党太进步主义,太政治正确了。
在第7章,我们会详细讨论自由意志主义与保守主义的成功联盟。
19年新冠疫情、年轻人和社交媒体
一个引发全世界震荡,破坏正常生活的事件加剧了人们对阿根廷政坛的愤怒。这就是新冠危机。
新冠的至暗时刻是一个转折点,无论对世界还是对阿根廷都如此。
阿根廷所经历的新冠时期尤为糟心。从2020年3月到2022年12月,阿根廷人经历了世界上最长久的封城(lock down)。
严厉的措施伴随着最痛苦的结果。
如果阿根廷经受的死亡人数与其他国家的平均数相当,那么会有3万人死亡。然而,阿根廷死亡了12万人。因此,米莱认为政府应该对9万人死亡负责。
由于长时间的强制禁足,人们的憎恨与日俱增,并且他们还要面临经济日益崩溃。政治特权阶层与其余人民之间的区别变得前所未有地泾渭分明。“阶级意识”增强了。
在新冠之处,民调显示,人们偏爱封城,政客们竞相要求实行各种限制。
当民调翻转时,反对派才开始批评封城。
有人曝光,总统阿尔伯托·费尔南迪斯在总统府邸奥利沃斯庄园为妻子举行生日宴会,而几乎同时,又在电视上道貌岸然地发表讲话,对不遵守限制的公民发出威胁,这是一桩昭彰的丑闻。
人们不会忽视这种双标。
参与聚会的政客照片,像病毒一样扩散。而这时候,阿根廷人甚至不被允许火化他们的亲人。
在新冠“疫苗接种”这件事情上,纯粹的凡人与统治者之间的差别也变得泾渭分明。
政客们收到了VIP接种卡。
他们有优先权,而纯粹的凡人需要等待他们的疫苗接种。
那些将新冠视为死亡威胁的人们将政客及其亲属优先接种视为关乎生死的武断的国家决策。
国家宣传在新冠期间越来越明显。
人们注意到,宪法没有保护他们。
随着封城的延长,贫困和憎恨增加了。许多中小规模公司破产。
当人民变穷时,政客们增加税收以维持他们的薪水和特权。
通胀加剧了。
在新冠地狱的孤独中,自由的价值变得更加重要,个人自主权成为焦点。
人们只会在丧失自由时欣赏自由。
那些丧失了基本自由的人们开始思考并乐意倾听毫不妥协地捍卫自由的论点。
一般而言,在新冠期间,人们有闲暇阅读和看视频。而在社交媒体上,哈维尔·米莱是阿根廷最大声地捍卫自由的人。
米莱在电视上的尖叫,代表了人民的不快。
没有疫情,对米莱的支持不会增长得如此迅速,他可能不会成为总统。至少在2023年不会。
年轻人在这个年龄,与同龄人接触对其发展如此重要,但却承受了被剥夺自由的痛苦。
成年人在心智上通常更灵活。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受到了国家主义观念的感染。
米莱现象是从年轻人开始,他们总是喜欢反叛和反对现状。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左翼是时髦。但是,今天的现状是觉醒、是性别化、是政治正确和左倾。
今天,成为反国家主义者、反社会主义者、反觉醒主义者,成为自由意志主义者才是时髦。这种反应是自由意志主义式的。
因此,那些在新冠制度下受害尤深的年轻人,在米莱那里发现了一种声音,一种使用年轻人话语的声音,一个兼具娱乐性、论证力和真挚的声音。
米莱想什么就说什么。
对年轻人而言,米莱是一个复仇者、超级英雄和反叛者。今天,这种反叛就是无政府资本主义。
在电视辩论中,米莱像一位反抗具有超能力对手的角斗士一样进行对抗:大卫VS歌利亚。
米莱是社会主义的反对者。
他政治不正确。
同时,在政治上,他的观点又一以贯之。
他提出的论证有根有据,年轻人拿着这些论点,在中学里,在大学里,用在老师们,用在教授们身上,屡试不爽。
无论如何,米莱都反复提到他的论点的作者们的大名:米塞斯、哈耶克、罗斯巴德、霍普、韦尔塔·德索托、贝内加斯·林奇。
他给了年轻人一个阅读清单。
如果他们用谷歌搜索韦尔塔·德索托,他们也会遇上德索托在YouTube上的强大的讲座视频。
正常来说,父母会给年轻人提供投票建议,2023年的选举不一样。是年轻人给他们的父母发送米莱的视频,并要求他们为米莱投票。
因此,不仅仅是对阿根廷局势的愤怒让米莱上台。它不只是一次抗议性的选举。这个选择是深度理解自由理念及其益处的结果。
米莱教育他的支持者们很多年了。而他们也会自学。正是这种对自由理念卓越性的深深信服,使米莱大受欢迎并获得了许多选票。
这解释了为什么尽管实行了世上最大规模的厉行节约计划,米莱的人气在他就职后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社交媒体与年轻人密切相联。
尽管米莱是因其在传统媒体上的表现而为人所知,但“米莱现象”是源自短视频在社交媒体上的病毒性扩散,那些视频记录了米莱善变的电视表现。
今天,从忠于国家的,有倾向性的大众媒体上获取信息的人越来越少,这些媒体被左翼新闻记者主导。社交媒体日益重要。
其好处是:在互联网上,人们能找到一切,质疑一切。因此,在竞选中,米莱能够利用他的人气,并在社交媒体上展现自己的优势。
米莱自己管理自己的账户,身为总统,他在X上也极为活跃。社交媒体给了他绕过建制派控制的媒体,直接与人民交流的机会。
许多热心的追随者转发他的推文。因此,社交媒体保证了他的自主权。而他也从社交媒体上了解到了本来对他遮蔽的事情。
他在社交媒体上的竞选能力让人印象深刻。
正是热心的志愿者在支持他。
当马萨花费7400万美元,胡安·斯齐亚莱蒂(Juan Schiaretti)花费1900万美元和布里奇花费2300万美元在竞选中打广告时,哈维尔·米莱的名下一文未花。
一支通过密集的阅读和自发、免费地浏览YouTube的自由意志主义视频组建的志愿者大军为他造势。
难得一遇的候选人
尽管人们对政坛不抱幻想,尽管民怨沸腾,尽管他的竞争对手犯了错误,但是,要使第一位自由意志主义总统成为可能,还需要另一个因素:一个独一无二的候选人。
而在所有候选人中,米莱既是最正常的,也是最标新立异的那一个。
他最有娱乐性,最有趣,也最真挚。
甚至批评者也证实他具有独特的人格魅力。
米莱能够触动每一个人。
只要他出现在节目中,收视率就有保障。
他好辩、表达不得体、直来直去,还一碰就炸。
他能制造头条。
米莱是作秀达人。他虽然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参政,但之前已经家喻户晓。
他的尖叫、诅咒、夸张和怒气腾腾,还有伶牙俐齿让他名声在外。
作为总统候选人,他不再像往常一样暴脾气,但是人们仍然能够感觉到他的爆炸性格。
他的诚实和谦恭令人耳目一新。人们觉得他不想骗人。
他宁愿告诉人们不安的真相,也不愿意讲令人舒适的谎言。另一个优势:他没有政治经验,在政治上绝对是一张白纸。甚至大学里,他都没有在学生会亮过相。
米莱喜欢沉浸在人群中,喜欢亲密接触、喜欢徒步行走、喜欢唱歌、拥抱、鼓掌和自拍。成为总统后,这些都一如既往。直到安全问题让他妥协之前,他都不乘坐昂贵的总统专机,而更愿意乘坐商务飞机,与乘客一起自拍。
人们注意到米莱的热情并不做作。它不是一种证明他亲近人民的竞选伎俩。米莱喜欢这些。他不是一个不了解人民需要的,冷漠傲慢的政客。
他是那个叫哈维尔的邻家小子,那只身不由己参政的,因为不想怀揣任何不义之财而拿自己的国会津贴让网友抽奖的愤怒小鸟。
米莱始终如一,值得信赖。
人民不蠢,他们看透了政治正确的表面文章,看透了刻意打造的候选人和竞选把戏。
他们认为米莱即使很古怪,那也是一个诚实的、真挚的和真诚的人,或许这种真实恰恰就是因为他古怪。
米莱想啥说啥,说到做到。
在竞选期间,他向人们解释阿根廷的情况有多么糟糕,人们需要做些什么。
阿根廷的前路不会有(新增的)货币,反而会有几个月很艰难,但在那之后,情况会迅速改善。
人民喜欢真相。尽管米莱宣布要大幅度减少支出,但他还是当选了,或者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当选。
米莱有着摇滚明星的外表,他身着皮夹克,像一个魅力四射又真挚自在的演说家一样鼓舞着他的听众。
但是,他并不会把自己放在聚光灯下。他躲在后面,说他的妹妹卡琳娜是“摩西”。卡琳娜是“领导(西班牙语:el Jefe)”,也就是老板(boss)。任何人如果想从米莱那里了解什么,都要请教卡琳娜。
他在电视上以《圣经》的风格说起亚伦:摩西不善言辞,便差亚伦在人前替他讲话。摩西是做计划的人。他含泪言道,摩西是卡琳娜,米莱是亚伦。
他只是一个好得难以置信的演说家和沟通者。正如米莱在2023年塔克·卡尔森的采访中所解释的那样,他不是为自己而战,而是为他人的自由而战,他愿意为了自由理念去死。不自由,毋宁死。
米莱也是一个会认错和道歉的人,他数次向教皇方济各认错道歉,他曾经称教皇是地球上的魔鬼代表。
他也直率地承认,在他的学院生涯之处,踏上了凯恩斯主义的错误道路。
后来倾向于新古典主义时,他也错了,一直到发现奥地利学派为止。
如果意识到自己错了,米莱会改。
在说他的妹妹是“老板”的时候,在耶路撒冷的哭墙面前,他会放声大哭,这时候他是真挚的。
当谈起他的爱犬米尔顿、乔治、卢卡斯和穆瑞时,他会动情。
人民相信他。
这是真实的哈维尔·米莱。
没有什么是做作出来的。
人民敬慕他。
也因为腐败的、谎话连篇的政治阶层——他们眼里只有选票——让阿根廷人排斥和厌恶。
哈维尔·米莱不是因为更不邪恶而当选,而是出于热情和信念才当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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