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香港这次火灾的直接原因是什么,那个密集得让人窒息的居住环境,那些高达几十层、户均只有四十平米的高楼,无疑是让这场火灾死伤惨重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楼没有这么高,如果楼距没有这么密,如果道路没有这么窄,不管什么原因导致的火灾,后果绝不会如此惨烈。
我们要借着这个由头,简短地和你讲清楚,香港最大的难题,究竟是什么。
归结起来就三个字:人与地。
01 繁荣背后的蚁穴
香港是东亚最繁荣的城市之一,是金融中心,是明珠。
但是,香港的住房问题,也是让很多大陆人无法想象的“人间炼狱”。
你知道吗?在香港,租金单价最高的不是中环的写字楼,不是半山的豪宅,而是全港十八区里最贫穷的——深水埗。
隐藏在深水埗街头巷尾的,是那些被称为笼屋、劏房、棺材房的居所。
这里每尺(约0.09平方米)的最高租金,可达300港元。
这是什么概念?换算成人民币和平方米,在这个所谓国际大都市的贫民窟,每平方米的租金高得吓人。
有大约20万香港人,就像蚂蚁一样生活在这种格子里。
劏房,意思就是被分割的房子。标配是厨房、卧室、客厅三合一。面积通常小于8平米。
租金多少?约合人民币2500到4000一个月。
人均居住面积5.7平方米。
哪怕是香港监狱里的囚犯,人均标准还有4.1平方。这20万人,活得也就比囚犯稍微宽敞那么一点点。
双层床,小沙发,冰箱,洗衣机和小桌子,这些维持生物生存的必须品,把那个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还有一种叫“棺材房”。
名副其实,面积小于4平米,最小的只有1.4平米。仅仅放得下一张床。人在里面,只能躺着,像僵尸一样。
有香港人自嘲:“我还没死,就已经立起了四块棺材板。”
更惨的是“笼屋”。
一张张铁丝网包围起来的床位,叠在一起。一个70平米的屋子,摆几十个铁笼,住200多人。
联合国都看不下去了,斥责这是“对人类尊严的极端侮辱”。
即使是这样的侮辱,也不便宜,一个笼子要2800港币。
还有“厕所房”,人睡在马桶上面。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香港缺地吗?
这又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香港的面积有1100平方公里。深圳接近2000平方公里。
香港人口747万,深圳人口1756万。深圳是香港的2.3倍。
但是,深圳人住得比香港人宽敞多了。
你打开卫星地图看一看。你会发现,深圳的开发强度极高,密密麻麻。而香港?大片大片的绿色,大把的土地根本就是空着的!
数据显示,香港的土地开发率只有24.3%,而深圳是50%。
更离谱的是,住宅用地,只占香港土地的6.9%。
明明有大把的地,明明还有四分之三的土地在晒太阳,为什么香港人要像老鼠一样挤在笼子里?
这就是香港地产困局的表象。
02 错误的归因:胡锡进们的浅薄
面对这个困局,各路神仙都有解读。
比如胡锡进,他是这么说的:“老胡这次去香港,亲眼所见……依我看,香港总体上这么富裕,民生问题却如此尖锐,最大的原因是它过于极端的资本主义制度造成的。”
胡锡进的解读,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看法。但很遗憾,这种解读是完全错误的,是典型的因果倒置。
这不是“极端的资本主义”,恰恰相反,这是“极端的管制主义”。
中国大陆人其实最应该理解香港,因为大陆现有的土地制度,师承就是香港。
香港的土地制度在学界被称为:政府所有制下的土地批租制度。
翻开《香港基本法》第七条:土地属于国家所有,由特区政府管理、开发、出租。
这剧本你熟悉吗?政府垄断土地一级市场,控制供应量,这就是大陆土地财政的祖师爷。
在这个制度下,政府是最大的地主。
这个制度可不是从大陆引进的,相反,土地批租制在香港有百年历史。是大陆学习了香港的土地财政制度。
既然是同样的制度,为什么香港比大陆还要惨?
因为香港在管制上,陷入了更深的死结。
我们先看历史。董建华时期,他想做事。他说要“安得广厦千万间”,提出了著名的“八万五计划”:每年建八万五千套公屋,要拆掉笼屋。
这本质上是搞廉租房和经济适用房(居屋),想学新加坡模式。
但这计划失败了。
为什么?因为运气不好,赶上了1997亚洲金融风暴。
房价暴跌。
这时候,一个残酷的经济现实出现了:负资产。
如果你在最高点买了一套700万的房子,贷款600万。房价跌到200万,你把房子卖了还欠银行400万。这就是负资产。
当年香港无数中产阶级一夜之间破产,甚至烧炭自杀。
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如果继续推行“八万五”,继续增加供给,那就是把这些已经负资产的业主往死里整。
于是,政策叫停,香港进入了几乎零供地的时代。
从此之后,这就成了一个政治雷区。任何特首想大规模供地,都会遭到现有有房阶层的殊死抵抗。
这就是第一个难题:既得利益者的资产保卫战。
但这,还只是表层原因。
03 核心秘密:港币、美元与巨大的套利
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真正触及灵魂的痛点。这也是大多数人看不透的真相。
为什么香港很难有解?为什么香港人极度排斥大陆劳动力?
仅仅是因为怕挤吗?不仅仅是。
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隐秘的经济账,是关于汇率与购买力的垄断。
我们要认清一个事实:香港人,本质上是“住在中国隔壁的美国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港币的联系汇率制度。港币紧盯美元,7.8港币兑换1美元。这几十年来,无论世界经济怎么波动,港币本质上就是美元的代币。
拿着港币,就等于拿着美元。
这就带来了一个极度魔幻的现象:汇率套利。
美国人拿着美元,工资高,购买力强。但是美国人离中国太远了,他们不能周末坐个地铁来深圳吃喝玩乐,他们享受不到中国大陆低廉的物价和极其高效的服务业。
美国人要消费中国的廉价商品,还得等集装箱运过去,中间还有关税、运费。
但是香港人呢?
香港人拿着“美元”(港币),却紧贴着中国大陆。
这一制度安排,让香港人成了全世界活得最爽的一群人。
他们享受着美国级别的收入标准(因为港币锚定美元,且香港作为金融中心薪资水平对标国际),同时却能享受到中国大陆级别的消费成本。
这就是一种不对称的优势,一种制度性的套利。
你看看每到周末,多少香港人蜂拥至深圳?
他们拿着港币,在深圳按摩、吃火锅、买东西。这感觉,就像一个拿着高薪的纽约客,出门左转就是物价低廉的泰国夜市。
这种巨大的汇率差和购买力势能,是香港人生活质量的最后一道护城河。
04 为什么绝对不能开放劳动力?
明白了上面那个逻辑,你就明白了为什么香港人死活不同意开放大陆劳动力去香港工作。
如果开放土地,只是房价跌,损失的是有房一族。
但如果开放劳动力,损失的是所有打工的香港人。
按照市场经济的基本原理,要素应该自由流动。如果允许大陆人自由去香港工作,会发生什么?
大量的深圳人、广东人会涌入香港。
大陆洗碗工3000块一个月,香港洗碗工15000块一个月。只要开放,大陆劳动力会迅速把香港的工资水平拉平到接近大陆的水平。
那样一来,香港人手里的“美元工资”就没有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赚港币、花人民币”的套利模式,就会彻底崩塌。
所以,香港人必须维持一种“劳动力垄断”。
他们通过严格的法律,禁止外地劳动力输入,人为地制造劳动力的稀缺。
这样,他们才能保住那份虚高的工资,保住那份相对于大陆人的优越感,保住那份“这一领域全世界活得最爽”的既得利益。
胡锡进们看不到这是全民性的寻租。
每一个反对输入外劳的香港打工仔,本质上都在利用行政力量,维护自己的垄断地位。
为了保住这份利益,他们会找出各种理由:
“保护本土文化”啦,“防止资源被挤占”啦,“大陆人素质低”啦。
说到底,都是生意。
这才是香港很难有解的根本原因。
你以为他们在争什么?其实他们在争夺封闭的红利。他们要的是:
你可以来消费,把钱留下,但你不能来工作,把工资卷低。
05 环保与政治的遮羞布
为了维持这种扭曲的局面(高房价保护资产价值,封闭劳动力保护工资水平),“政治正确”成了最好的遮羞布。
这就引出了第三个难题:泛政治化和伪环保。
香港政府想开发郊野公园?不行,环保团体带着年轻人跳出来:那是香港的绿肺!
政府说那就填海?不行,年轻人说看过《美人鱼》吗?你要保护海豚!
刘德华出来支持填海,被年轻人骂得狗血淋头。
最搞笑的是新界。
新界有大量的农地,很多掌握在四大地产商手里。
有人说地产商囤地不开发是坏。这也是胡扯。地产商是商人,地是原材料,囤着不盖房卖钱,难道为了看风景?
是因为政府不批。
在香港,农地转商业用地,审批流程极其漫长。政府官员只要敢批,就会被骂是“官商勾结”。
为了避嫌,为了不背锅,官员们宁可不做事。
而阻挠新界开发的深层心理,还是那个“套利心态”的延伸——恐惧融合。
如果新界开发了,香港和深圳连成一片了,边界感模糊了,那种“赚美元花人民币”的优越感是不是就更少了?
于是,所有关于增加供给的方案:填海、开发郊野、开发新界,全部被民意否决。
这就是一个完美的死循环。
香港人要的环保真的有吗?你到香港街头看看,有多少绿色?你到深圳街头看看,又有多少绿色?
对比深圳的绿化,香港是个渣。
06 唯一的解药,被扔进了垃圾堆
香港的困局有解吗?
理论上,当然有。
只要同时做两件事:彻底松绑土地供应,彻底松绑人口迁徙。
注意,必须是同时。
如果只松绑土地,房价暴跌,有房者破产,经济崩溃。
如果只松绑人口,房价会涨上天(因为人多了),本地人工资还会暴跌,那是地狱模式。
但是,如果两手一起抓呢?
大量供应土地,房价下来了,大家能住大房子了。
大量引入人口和企业,把香港变成一个2000万人口的超级都会。
这时候,虽然普通劳动力的单价可能下降,但整个经济体的规模效应会爆炸式增长。香港将不仅仅是金融中心,还会成为科技中心、贸易中心。
如果香港有廉价的土地和顶级的人才政策,华为、大疆为什么要在深圳?来香港不好吗?这可是普通法系,资本自由流动的地方!
那样的话,香港的繁荣将不可想象。
但是,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触动了所有人的短期利益。
有房者不愿房价跌。
无房者不愿工资跌。
环保主义者不愿公园少。
政治狂热者不愿与大陆融合。
尤其是那个核心的“汇率套利”心理,让香港人本能地抗拒任何形式的深度融合。他们既想要隔离带来的高收入,又想要开放带来的廉价消费。
这种“既要又要”,就是所谓“甜蜜的烦恼”,也是一种巨大的短视。
07 结语
香港的困境,不是天灾,是人祸。
是每一届政府在民粹压力下的步步退让,是每一个香港人在自身短期利益算计下的集体选择。
他们守着金饭碗(土地),却宁愿饿死也不开发。
他们守着巨大的腹地(大陆),却宁愿画地为牢也不融合。
古人说:人迷不醒。
当错误的观念——仇富、福利主义、排外、伪环保——占据了大脑高地,任何经济学上的最优解都会被嗤之以鼻。
香港人正在享受那份“美国人的工资,中国人的物价”的最后余晖。
为了这份余晖,他们锁死了大门,也锁死了未来。
这不仅是香港的悲哀,也是所有试图违背经济规律、试图通过管制和垄断来维持繁荣的城市的预言。
只要这种观念不破,香港的难题,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