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主义者、美国式和中国式的自卫和见义勇为逻辑

为何自卫？自卫是为了避免自己遭受严重伤害。

为何要见义勇为？见义勇为是为了避免自己良心过不去而造成长期的心理障碍。

所以，如果你自己不会受到严重伤害，那就不需要自卫。

如果你不会良心愧疚以至于造成心理障碍，那就不需要见义勇为。

什么叫严重伤害？如果你可能被杀死、严重残疾、脸上严重破相、内脏破裂、被剁掉几个手指头、眼睛瞎掉、被强奸，这都叫严重伤害。

当面骂你，朝你脸上吐口水，拿手指对着你的鼻子威胁你，扇你三个耳光，踹你一脚，撕掉你一把头发，甚至把一盆大便泼你脑袋上，或者让你从他胯下爬过去，这都不叫严重伤害。——这只是羞辱。面对羞辱，你无需自卫，承受就可以。

生存主义的自卫观是这样的：

最好的自卫是远离危险、决不惹事。远远看着来者不善，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稍好的自卫是不断退让、躲避、忍受。再退一步就是别人动手时护住脑袋和要害部位挨揍不还手，以避免暴力冲突升级。

若是对方下狠手，可能危害到你和家人的生命，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你要马上用最有效的手段杀了他，宁可先杀人再坐牢或逃亡。

绝不要为了「尊严、正义、荣耀、公平」之类的事情把暴力冲突升级。在生命面前，这些东西都很虚，或者代价太高。

生存主义者不主张为了「尊严」冒险，更不主张为了「荣誉」而决斗。但是一定为生存拼命。活下来，才是第一要义。

你应该见义勇为吗？原则上你没有帮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责任。大多数情况下，你也不知道别人之间的恩怨和过节，能不管就不管。

人际关系很复杂，或许你冒死救的人是个更坏的恶棍。比如你看到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忍不住拔刀相助，上去一刀把鲁提辖杀了。或者你看到武松醉打蒋门神，肯定认为这是个醉鬼流氓寻衅滋事，背后一箭射穿武松的脖子。你若是看到武松提刀刺向潘金莲胸口，你会一刀杀了武松，还是先问个明白？

匡扶社会正义？那是政府和侠客的事，与吃瓜群众无关。

你会在网上会看到很多侠客言论。2022年6月10日的唐山打人事件发生后，千千万万的网络侠客用键盘行侠仗义。

但是你不要信他们的鬼话。如果他们在现场，90％都不会站出来。

如果你觉得自己若在现场，就必定会站出来。你是好样的。这时候你有二种选择：

见义勇为的后果，你要自己承担。行侠仗义是一种非常过瘾的享受，你若愿意承担风险，当然可以行侠仗义。

电影里的侠客经常有好报，现实中的侠客通常下场很惨。中国人从小就会被父母教训不要多管闲事乱说话，就是怕你长大后行侠仗义。

普通人就是要经常受欺负的。这世界就是不公平的。如果在中国活到几十岁，看到各种被欺负被凌辱的事，比如看到唐山打人事件还是跟外宾一样发表一通「友邦惊诧论」，那大概是装逼装太久，装习惯了。

陈丹青说，美国人和中国人有一个区别，就是美国人大多数长着一张不受欺负的脸。

有人表示反对：并非如此，美国人也受欺负，真正的区别在于美国人受到欺负更容易讨回公道。

也有人说，美国人受欺负也不容易讨回公道，美国打官司也是很昂贵很麻烦的，关键是美国人持枪自由，随便欺负别人可能遭受很可怕的后果，所以美国人这张脸应该叫「持枪公民的脸」。

以上说法都对。

美国也和其他国家一样，到处有霸凌，到处有暴力，到处有性骚扰和强奸，经常有极端分子进教堂或学校杀人，大街上也有疯子拿着刀枪无差别杀人，还有被税务局逼怒的人开着私人飞机撞击税务大楼。

但是，美国人的脸确实像少受欺负的。

美国大部分州有「不退让法」（ No retreat law）。根据这项法律，民众在与他人发生对抗时无需选择退让，可在认为生命安全遭受威胁时使用致命武力，这种情况下杀人被认为是自卫。

「不退让法」常常与另一条公民自卫法相提并论，那就是「城堡法」（Castle Law）。「城堡法」指的是公民在自己家里没有退缩的义务，可以为维护自己的生命、财产暴力抵抗。

「城堡法」的限度是，只能在「城堡」范围内使用枪械，一般指住房，少数会扩展到院子、独立车库、自用车、乃至合法使用的工作场所、暂住场所等。

「城堡法」和「不退让法」，都是自卫的原则。

美国的自卫原则和某些国家的自卫原则不同，它不仅支持为了「生命财产安全」而采取自卫，还可以为了「个人尊严和自由原则」而自卫。

「不退让法」和「城堡法」，就是为了维护个人尊严和自由。

以上我讨论了二种自卫和见义勇为的逻辑。

一种是生存主义的，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尊严、自由、荣誉、权利，且放一边去，但是生命至上。

一种是美国式的，不仅白左和大众都认为live matters，法律也支持「为了尊严和自由」而自卫。

但是这两种在中国都不现实。

中国不许持枪，也没有「不退让法」。司法实践中的自卫和见义勇为的后果与美国完全不同。

忍辱负重、任人霸凌羞辱的「韩信忍受胯下之辱」的窝囊方式，又不是普通中国人愿意接受的，他们认为自己是有尊严的人，认为国家、法律、社会应该保护每个公民的尊严不受侵犯。

中国传统文化是非常倡导这种故事的，所以杨志卖刀杀牛二，大多数人都认为杨志杀得好。鲁提辖打死镇关西、武松醉打蒋门神、血溅狮子楼，都认为这是英雄事迹。

但是这些英雄事迹放在现实生活中，都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法家治理天下，以商君提倡的「去强」为本，就是避免形成民间强势力量。法家对于武侠精神，一定是坚决打压。

在现实社会中，你如何在自卫和合法之间达到一个平衡点？

答案是：「依法欺软怕硬」。

「欺软怕硬」，通常被视为贬义词。但是在真实市侩社会，这是大多数人的基本人生原则。

谁欺负你厉害就巴结谁。——这就是市侩文化，和追求荣誉感的贵族精神完全不同。贵族文化是极其奢侈的东西，咱不谈。咱只谈市侩文化。

如果对方欺负你，你觉得他打不过你，就可以依法自卫反击。这就是「欺软」。如果对方强大，甚至有枪有炮杀人不眨眼，那就躲着他，这叫「怕硬」。

之所以要「依法」，是为了减少自己的责任。——市侩文化的核心，就是做个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人。

比如在对方高举椅子砸向你的时候，你提膝撞碎他睾丸，就是合法的。

比如一群壮汉围殴一个女子的时候，这女子若是把壮汉推入河中淹死，那也是合法的。

当对方举起刀对你捅来，你立即夺刀反手杀了他，或者一拳打死他，也是合法。若是等他逃出去几百米，你追上他杀掉，就违法了。

能够在自卫中合法杀人，是一件很过瘾的事。尤其是生活在一个老实人处处受欺负的社会，很多人心里都有一股杀气，恨不得杀了那些恶棍流氓。

应该随身带什么合法武器自卫？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过我。我的回答是：在中国，没有适合自卫的合法武器。因为武器就是杀人的，合法武器都没有战斗力。

你带的是「合法」的武器，恶棍带的是「非法」武器，你怎么可能干得过他？

只能「自卫」的武器，那叫防空洞，不叫武器。

在中国，你随身带一把菜刀、一条甩棍、一条棒球棍、一瓶辣椒喷雾剂，都是你蓄意准备斗殴的证据，会成为对你判刑的依据。

唯一可能例外的，是「合理的劳动工具」。比如搅拌水泥的建筑工人身边有一把铁锹，钳工下班工具袋里有一把锤子。如果你瘸腿，恭喜你，你可以随身带一条结实的拐杖自卫。

睁开眼睛，你就能看见。打开耳朵，你就能听见。人间诸多不平事，你愿意路见不平一声吼，还是明哲保身躲着走，都是你的自由。

自卫的逻辑，有很多种。

上面讨论了生存主义的「好死不如赖活着」逻辑，美国式的「不退让法」逻辑，「欺软怕硬」的市侩式逻辑，以及中国特色的「依法」逻辑。

当然还有贵族式的逻辑——为了荣誉而扔白手套决斗。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决策。

大多数虚伪的人，在网上扮演贵族侠客，在生活中奉行「好死不如赖活」的生存主义法则。

所以，自卫打架要衡量自己是否实力，决不要指望旁边的人民见义勇为——见义勇为在如今的法律框架下，只是小概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