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普遍认知里,贸易谈判是“斤斤计较”的拉锯战,是“你给我开放大豆市场,我才给你开放汽车市场”的交换。
关税壁垒,是国家保护自身产业、增加财政收入的“护城河”,是谈判桌上最重要的筹码。
正在进行的中美贸易谈判,能结束吗?不能!
这是一场持续很长时间的贸易谈判,并且无比艰难。
而中国,现在选择单方面地、几乎是无条件地,对一整个大洲的伙伴,撤掉这座“护城河”。
这不是什么无私的国际援助,也不是什么政治姿态,而是,单边开放是一种被低估的经济智慧。
我可以说,这是一次石破天惊的举动。
一百多年来,整个地球,这样的事件是没有发生过的。
没有错,欧洲与美国都与非洲一些国家有贸易低关税、甚至零关税政策,但主要是针对最不发达国家的。
欧盟有针对最不发达国家的零关税政策,美国有对这些国家的低关税政策,但是,这种政策,自由贸易的观念并不那么清真。
因为最不发达国家是没有什么可以与美国欧洲竞争的产业的。
不能摆脱国家产业竞争思维的话,就谈不上什么真正的自由贸易观念。
而《长沙宣言》的承诺,则是一次彻底的“范式转换”。其核心变化在于两点:
受益方从“最不发达国家”扩大到了“所有53个非洲建交国”。这意味着,像南非(非洲最发达的经济体之一)、尼日利亚(非洲第一大经济体)、埃及(北非强国)、肯尼亚(东非明珠)等一大批非洲的中等收入国家和区域性大国,同样被纳入了零关税范围。这彻底打破了“只援助最贫困者”的传统逻辑。
同时,覆盖率从“98%税目”提升到了“100%税目”。“98%”意味着仍然可以保留一些敏感领域(如特定农产品)作为保护,而“100%”则意味着,除了国际公约禁止的武器、毒品等,中国向非洲伙伴的几乎所有产品,都敞开了大门。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埃塞俄比亚的咖啡、肯尼亚的鲜花、加纳的可可、南非的红酒、纳米比亚的生蚝、马达加斯加的香草……无论这些产品在中国是否有强大的竞争对手,无论它们是否会冲击国内相关产业,它们都将能以“零成本”的关税进入这个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
这是一个纯粹的、彻底的单边市场开放。
中国没有要求这53个非洲国家必须对等开放它们的市场,而是先行一步,主动拆除了自己的壁垒。
正是这一步,让成为了一百多年来石破天惊的大国举措。
我们看看历史。
各国历史上,有过单边开放的时候极少,整个人类国家史,基本上都充满着各种贸易保护。
19世纪中叶,完成了工业革命的英国,拥有了当时世界上无人能及的制造业生产力。它的纺织品、机器、钢铁,成本低、质量好。
此时,英国国内实行了近200年的《谷物法》等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反而成了自身发展的桎梏——它抬高了粮食价格,从而增加了工人的工资成本,也阻碍了其他国家通过向英国出售农产品来换取购买英国工业品的外汇。
于是,在1846年,英国毅然决然地单方面废除了《谷物法》。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作为全球霸主,英国主动向全世界敞开了自己的农产品市场。
紧接着英国开始在全球实施单边开放,也称单边自由贸易。
也就是说,不管你其他国家怎么收我国企业的关税,我对你们这些国家一分都不收。
这一场单边开放,持续了到1870年代就舆论就开始反对了。
到1870年代,德国和美国的工业品,尤其是在钢铁、化工和电气等新兴领域,开始在国际市场上对英国构成强有力的竞争,英国的贸易保护开始抬头。
自英国之后,欧美各国再也没有哪一个国家搞过单边开放,除了欧共体、欧盟这种大政府组织,实施过内部的零关税外,其他时候就连美国与盟友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零关税。
美国这个国家就更没有什么自由贸易传统了。
开国后,联邦就以关税为最为重要的财政收入,汉密尔顿还搞出来个幼稚工业保护理论,要用关税保护本国幼稚产业。
到了南北战争,南方要求零关税,北方要求加关税,林肯直接灭了对方。
美国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在外贸上自由开放的时期。双边零关税都看不到,更不用说搞过什么单边自由贸易了。
你懂我要说什么吗?
我要说的是,仅在大型国家贸易对外开放而言,历史上,也有英国彻底地践行过单边开放。
而现在中国开始践行这一理念。
因此,这是一次伟大的壮举,是人类政府数千年以来唯二的壮举。
怎么夸都不过分。
历史也好,现实也好,除了十九世纪的大英帝国,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大国对非洲大陆实际过全面的零关税。
跨出最不发达国家的关税特惠,这就是个重大的进步。
这代表着,单边开放的趋势正在形成。
近两年来,对外国人单边免签入境,成为风潮。
在政府文件中,赫然写着:扩大自主开放,这六个大字。这就是单边开放。这次向全非洲实施零关税,就是这一政策的执行结果。
那到现在,我们可以总结一下,中国与世界各国实施了90%零关税或100%零关税的国家有多少个。
RCEP (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这是最重要的一个。
成员国(除中国外14国):东盟10国(文莱、柬埔寨、印尼、老挝、马来西亚、缅甸、菲律宾、新加坡、泰国、越南)、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
零关税水平:成员国间货物贸易最终零关税税目数占比将在90%以上。对日本、韩国等首次建立自贸关系的国家,意义尤为重大。
其他已实施的、零关税比例超90%的自贸协定伙伴:
亚洲:巴基斯坦、新加坡(已包含在东盟内)
大洋洲:澳大利亚、新西兰(已包含在RCEP内)
拉丁美洲:智利、秘鲁、哥斯达黎加、厄瓜多尔、尼加拉瓜
欧洲:瑞士、冰岛、格鲁吉亚、塞尔维亚
非洲:毛里求斯
总结一下通过FTA,中国已与约30个国家(RCEP 14国 + 巴基斯坦、智利、秘鲁、哥斯达黎加、厄瓜多尔、瑞士、冰岛、格鲁吉亚、毛里求斯、尼加拉瓜等)建立了最终将实现90%以上产品零关税的关系。
单边开放国家:
中国承诺给予所有建交的最不发达国家98%税目产品零关税待遇。根据联合国名单,与中国建交的LDCs约有30多个,大部分在非洲,也包括亚洲的柬埔寨、老挝、缅甸(这些已在RCEP内)、孟加拉国、尼泊尔等。
根据《长沙宣言》,对53个非洲建交国,并实现100%税目零关税。
综合两大类,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目前,已经或承诺将与中国实现90%以上产品零关税的国家/地区,总数大约在 50-60个 之间(FTA伙伴约30个,加上非重叠的LDCs和其他非洲国家约20-30个)。
这些国家加起来,与中国的贸易总额占据中国进出口贸易总额的40%左右。如果中国能加入CPTPP,那实施零关税的国家将再增加几个。
这些国家的经济总量将达到世界的40%左右。
现在还有一个正在推动的自由贸易区,那就是海合会。
李强总理前几日在东盟——海合会峰会上呼吁中国,东盟国家与海合会,都应该成为自由贸易区(也就是实施绝大部产品的零关税)
如果未来能达成这一目标,那么中国将实施与世界经济一半以上地区基本的零关税。
全世界,当下能实施零关税的地区(或大部分产品零关税),就是中国香港,中国澳门和新加坡。
大规模的经济体就更找不到了。
因此,单边开放,无比珍贵,他代表着在贸易领域虽然早已存续二百多年(斯密李嘉图主张的国际间自由贸易)但却是这个世界非常稀缺的玩意。
为什么一个国家要单方面开放市场,而不要求对方给予同等待遇?这难道不是“资敌”吗?
正确的经济学会告诉我们:关税,惩罚的从来不是你的对手,而是你自己。
弗里德曼的“石头”比喻:别往自家港口扔石头
米尔顿·弗里德曼,芝加哥学派的旗手,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以其将复杂经济学原理通俗化的能力而闻名。
对于单边自由贸易,他有一个绝妙的比喻:
“假设有一个国家,比如日本,它非常愚蠢,决定在它的港口里扔下许多大石头,阻碍船只进入。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效仿他们,在我们旧金山的港口里也扔下大石头呢?”
答案显而易见:当然不应该。
别人阻碍自己的贸易,是他们的损失。我们如果也阻碍自己的贸易,那只会加重我们自己的损失。
这个比喻的核心思想颠覆了常识:贸易的真正目的,不是出口,而是进口。
我们出口商品,不是为了把好东西送给外国人,而是为了换取外汇,以便能进口我们自己生产不出来、或者生产成本太高的东西。
进口,能够让我们享受到全世界范围内的劳动分工带来的好处,能够以更低的价格买到更丰富、更高质量的商品和服务,从而提高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水平。
关税,还在惩罚本国消费者。
当我们对进口汽车征收25%的关税时,关税抬高了进口商品的价格,使得国内的消费者不得不花更多的钱。
同时,它也保护了国内效率低下的生产者,让他们可以在没有充分竞争的环境下,以更高的价格出售质量可能更差的产品。
所以,经济学的逻辑非常清晰:取消关税,无论对方是否取消,首先受益的是本国的消费者。单边开放,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这是一种“利己”的、理性的选择。别人往自己港口扔石头是他们的愚蠢,我们若效仿,则是双倍的愚蠢。
人类社会之所以能从贫困走向繁荣,根源在于劳动分工。
每个人、每个地区、每个国家的民众都专注于自己最擅长(即拥有比较优势)的领域进行生产,然后通过市场交换,就能实现总体产出的最大化。
一个简单的例子:假设张三擅长种水稻,每小时能产10斤米,但织布很慢,每小时只能织1尺布。李四不擅长种地,每小时产5斤米,但织布很快,每小时能织5尺布。
如果他们各自为政,张三工作两小时,能得到10斤米和1尺布。李四工作两小时,能得到5斤米和5尺布。两人总共得到15斤米和6尺布。
但如果他们分工合作呢?张三专门种地两小时,得到20斤米。李四专门织布两小时,得到10尺布。现在,社会总产出是20斤米和10尺布!无论他们怎么交换,双方的生活都比之前更好了。这就是分工与贸易的魔力。
现在,我们引入“关税”这个政府干预。假设张三是A国,李四是B国。A国为了“保护本国的织布产业”(其实就是保护张三那可怜的织布效率),对B国的布匹征收高额关税。结果是什么?
A国的消费者(包括张三自己)买不到李四物美价廉的布了,只能被迫购买张三自己生产的、昂贵且低质的布。这种“保护”扭曲了市场信号,阻碍了最高效的社会分工,强行让人们去从事自己不擅长的工作。最终的结果,是整个社会的总产出下降,所有人的福利受损。
任何形式的贸易保护主义,都是对人类社会最高效的合作秩序——市场分工的野蛮干预。
它以“国家利益”之名,行损害全体国民福利之实,仅仅是为了保护一小部分缺乏竞争力的生产者。
单边开放,就是拆除这种人为的、扭曲的干预,让市场回归其本来面目,让最高效的分工在全球范围内自由展开。这不仅仅是让消费者买到便宜货,更是让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单边开放,不是一种牺牲,而是一种智慧。
中国的单边开放战略无疑怎么夸都不过分,因为太稀少了。
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在21世纪,关税,已经不再是国际贸易中最高、甚至不是最重要的壁垒。 如果我们想将开放的红利发挥到极致,就必须向更深、更难的领域进军。
我们的开放,还有哪些不够?
相比于货物贸易的开放,中国的服务贸易领域,开放程度还远远不够。金融、电信、医疗、教育、法律、咨询、文化娱乐……这些领域至今仍存在着较高的准入门槛。
为什么我们乐于见到零关税的非洲咖啡,却对一个可能进入中国市场的外国银行或电信公司心存疑虑?
保护国内的服务业,和保护国内的咖啡种植业,其逻辑并无本质不同。它同样是以牺牲国内消费者的利益为代价,来维护现有服务提供商的安逸。
竞争,同样会倒逼国内的服务业巨头们改善服务、降低收费、加速创新。
货物和资本的流动固然重要,但最高效、最根本的流动,是人的流动。人,是知识、技能、思想和创新的终极载体。
在这方面,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无论是外国人来中国的签证便利度,还是吸引全球顶尖人才来华工作、创业的制度环境,都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
在这一领域,中国的开放程度不如日本。外国人想来中国工作很难。
去年的三中全会提出来,要扩大劳动力进口,如能落实并大力度开放,将成为中国最大的利好之一
想象一下,如果一个非洲的年轻创业者,因为看好中国的市场,可以轻松地获得长期创业签证;如果一个欧洲的顶尖科学家,可以便捷地在中国的高校和研究机构获得职位,并享受与国际接轨的待遇;如果一个东南亚的优秀程序员,可以自由地在中国的大厂找到工作……这个国家将会迸发出怎样无与伦-比的创新活力?
单方面地向世界敞开商业、旅游、工作、留学的大门,让中国成为全球人才向往的“机遇之地”,这才是经济发展最佳路径。
除了服务和人员,还有大量“看不见”的壁垒,即非关税壁垒。这包括复杂的行政审批、不透明的监管规则、多变的标准体系、以及各种形式的“玻璃门”、“弹簧门”。
这些壁垒,比关税更隐蔽,也更具杀伤力。它们增加了交易成本,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阻碍了国内外企业的正常经营。
未来的开放,必须聚焦于削减这些内部的、制度性的障碍。
只有开放,才能倒逼改革。
何以解忧,唯有开放。希望中国单边开放,速度更快一点,胆子更大一点。
开放,对自己就有好处,直接推行就行了,不需要想三想四。
我希望全面的单边开放能来到中国,让我们可以见证一百年后的新的开放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