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胀的破坏力，是如何一步步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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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陈兴杰

早间读国际新闻，看到一则《美国通货膨胀高达9.1%，创40年新高》，哑然失笑。看标题就能猜到大概：物价大涨，创下历史新纪录，民众怨声载道……

一看果然如此：今年6月，美国CPI同比大涨9.1%，创下1981年以来最高值。明明就是物价上涨，却称为通货膨胀，这不是很荒唐吗？

通货膨胀是一个非常准确，同时被误解很深的词汇。它的字面意思就是真相：市面上流通货币增加。美联储往市场投放了大量货币，就让人以为财富大规模增加。CPI只是部分商品价格的参数，完全无法反映通胀的真面目。

这一轮美国通胀，早在2019年下半年，美联储宣布开启“量化宽松”就已开始。疫情爆发之后，情况失控了。哪里还是量化宽松，简直就是货币洪水。

2020年3月至10月，美国的狭义货币（M1）供应量，同比上涨了40%。2020年过后，2021年美国又加印了1万多亿美元。这个星球上的美元数量，有近一半是这两年生产出来的。如果这不是通货膨胀，什么才是通胀呢？

通胀是经济周期的根本原因，它所产生的后果，我们正在目睹和亲历。

一开始，美联储向市场投放了大量美元。这些钱四散流动：有些流向企业，有些流入居民账户，有些则流向金融机构。疫情折磨着经济，大量劳动者歇业，美国的消费没有丝毫疲软。

2020年美国零售总额增长了6.9%，增速是往年的一倍。沃尔玛是全美最大的零售商，销售额当年持平，电商销售额增加近80%。亚马逊的销售额大涨40%，利润增加80%。

很疯狂吧。好像疫情越严重，经济越繁荣。疫情促进了经济增长？很显然不是。

最早拿到钱的人，首先开启买买买的模式。消费只是货币流向的小部分，大部分钱用来买资产。离钱近的金融机构首先获益，金钱潮水推高了金融行业的业绩，他们大赚了一笔。美国股市屡创新高，房地产火热起来，金钱涌动之处，需求推动着上游部门物价上涨。

在下游需求刺激下，制造业涨起来了，大宗商品跟着涨。他们开足马力，加大生产规模，甚至不惜负债投入。整个生产链条都在变“贵”，似乎所有公司业绩都涨，所有人都在赚钱。

这就是通货膨胀前半段的繁荣现象。真实的经济增长有那么迅猛吗？显然没有。这些只是货币现象，是不可持续的。否则，发展经济不就是很简单，狠命印钞不就完事吗？

美元是世界货币，流通范围极广，周期很长。一般性通胀已经激不起什么浪花。可是本轮天量货币投入，食物都在涨价，问题就很严重了。

通货膨胀不是直升机漫天洒钱。离钱近的部门获利最多，离钱远的工薪阶层获利最少。工薪阶层发现，几乎所有的物价都在涨价，唯独工资几乎没怎么涨。当食物也在涨价，其他商品的价格得涨成什么样。

政府不会放任物价持续上涨。2022年3月起，美联储连续加息，通过提高利率的方式减少市场上的货币。新一轮的加息周期开始了，经济周期进入下半场。

投资的潮水退去，很多生意不好做了。前期被繁荣遮掩的浮夸业绩，也变得不好看。痛苦开始蔓延：前期赚大钱的人们没办法维持高消费，杠杆买房的人面临房价下跌的窘境。消费升级的需求在减少，高端消费行业首先迎来寒冬，继而蔓延到全部。

最痛苦的是企业，通胀前期，他们在错误判断和竞争压力之下，扩大生产，加大投入，甚至不惜扩张信贷。整体的生产成本大幅提高，等一切就绪，迎来的是消费退潮。利润减少，债务要还，并且利息还很高。企业只能收缩裁员，放弃项目。

到处在裁员，到处是停工的酒店、楼盘、写字楼、工厂和矿山。大量财富在闲置中浪费，劳动者栖栖惶惶地找工作。这就是我们看到的经济不景气。叠加疫情之下政府的反生产措施，情况变得更坏，不景气演变成了长期萧条。

美国是全球市场的中心，情况并不算最坏。们通过美元的优势大肆进口，享受了物美价廉的商品。通货膨胀过程中，他们只需要忍受商品涨价——而且幅度不算大，区区的9.1%。真正受到严重损害的，是很多处于生产上游环节的发展中国家。

利率陡升，美元回流，国际市场需求急剧减少。提供制造商品和大宗商品的国家，陷入到生产错误的困境中。企业在繁荣时期赚到的钱，大多都已投入到再生产之中，甚至还承担着高额的负债。

市场出现变化，利润大量减少，债务压力巨大，很多企业只得选择破产。到处是劳动者失业和资源废置。生产型国家在通胀中受的伤害，要比消费型国家严重得多。这个周期如果持续很长，很多国家会承受巨大乃至破产。

美国是通货膨胀的收割者，长期看也受内伤。在通胀的反复折腾中，传统行业在美国本土不容易支撑下去，这给了其他国家替代机会，美国制造业渐次流失。通过通胀赚钱太容易了，各行各样容易产生虚骄。不只是金融行业，就连美国的传统行业也在沾染。

最近一年，美国海运工人频繁罢工，罢工的原因是——由于疫情和通胀，全世界商品涌入美国，港口来船太多，没有足够多的卡车卸货。海运部门坐地起价，不断敲竹杠，直至以罢工作威胁。当生产部门也在追逐通胀热钱，他们还会提高效率吗？

美国大搞通胀，害人害己，幸好也意识到有问题。一旦物价大涨，美联储会出手治理通胀。1980年代，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就通过大幅提高联邦基利率，严格控制货币供应，将美国从1970年代的滞涨泥潭中带出来。这一次通胀如此厉害，很多人在呼唤“沃尔克时刻”。

美国掌握全球货币，发动通胀几乎没法限制。通胀就像吸毒，它的好处太过诱人，想要克制它又非常难受，只能在一次次“量化宽松”和“加息周期”中折腾。大概要到全球货币秩序变革，美元的霸权地位松动，才能有所改观吧。就目前国际货币格局看，这一天还非常遥远。

题图：Edvard Mun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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