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基雅维利的僭妄

马基雅维利的僭妄

文/乌里单刀

看到一篇文章，《自由派为何愚昧不堪：只有武士才配自由》，作者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研究者，叫王某陶，他批评说：

自由派知识分子像顽固的牧师崇拜上帝一样歌颂自由，仿佛自由就是全能的主，但实际上，自由从来不是靠歌颂、唱吟、赞美、修辞获得的，自由是骁勇善战的武士才配享有的特权，那些怯懦软弱的群体绝不可能握住自己的自由，更不用说建立自由秩序。

自由的基础是武力，独立的基础也是武力，自由独立是靠刀剑获得的，而不是靠演说施舍获得的，真正能够把握自由的是武士，而不是自由派。

我不知道他批评的自由派是指白左自由派，还是兼指古典自由主义者。

但自由派和武士的二分法真是一团浆糊，武士就不能是自由派了？

说自由需要武力维护，当然没错，没有足够的防御型武力，遇到暴力侵略者将难以保障权利和自由。

古典自由主义者不是白左自由派，不会相信用爱发电就能维持社会和平，也不会相信仅凭道德约束，就能建立和维持一个和平的社会秩序。

但是，如果一个人对侵略性的暴力和防卫型的暴力不加区分，很容易就会变成纳粹和法西斯的歌颂者。

大家看看：

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自由从来不是靠演说和著作得来的，而是靠杀戮和征服得来的。征服大洋的勇健、屠戮土著的残暴、掠杀强敌的狠毒和骁勇绝伦的好战，才是构成盎格鲁撒克逊人自由和独立的基础。

若是有人问我，谁才是英美自由的缔造者，我会回答，是砍遍大西洋的武士商人德雷克、是征服印度次大陆的武士商人克莱武、是屠灭印第安人的武士商人麦金莱、是打垮墨西哥举国军团的武士商人休斯顿、是征服非洲大陆的武士商人西赛尔罗兹，只有最骁勇的武士才配拥有真正的自由，只不过缔造英美自由秩序的武士恰好很多又是商人罢了。

征服、殖民、掠夺与杀戮，究竟算哪门子的自由？这明明是压迫、剥削和奴役嘛。

英美的商人武士确实缔造了自由秩序，但只有他们把武德用在反抗国王与封建贵族的时候才算数。

当他们拿着刀剑和火炮，去别人的土地上征服、殖民、掠夺与杀戮时，他们缔造的不是自由，而是自由的反面。

正如某位老师点评的：他一下子就跳跃到歌颂征服、压迫、掠夺与杀戳的暴力了，这不是可耻的思维偷懒，就是有意的捣浆糊，把论述引向邪恶的方向。

请问王老师：

塔利班士兵不就是武德充沛的武士吗？他们拥有的是什么样的自由？

是奴役其他阿富汗人的“自由”吗？还是把其他阿富汗人的脑袋砍下来的自由？

嗯，所有的统治者都拥有绝对优势的武力，他们当然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

从文章可以看出，王老师很是鄙视懦弱无能的人，因为他们缺乏武德。

但是人民没有武德，不正与马基雅维利的权谋和统治术有着说不清、扯不断的关系吗？

比如，东方帝王的法家统治——与之相比，西方的马基雅维利只能算个弟弟！

《商君书》说：“民强国弱，民弱国强。治国之道，首在弱民。”

弱民的内容之一，是不让人民拥有兵器。秦统一天下后，收天下之兵于咸阳，铸十二金人，以弱天下之民。

商鞅认为：“民强国弱，民弱国强。”

要想国家富强，就必须削弱人民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削减人民的力量。而弱民的根本手段则是愚民。

只有使广大人民愚昧无知、朴实忠厚，人民才不易结成强大的力量来对抗国家和君主，而只能是老老实实地听从统治阶级的任意摆布，这样国家就会容易治理，君主的地位也就会更加牢固。

所以，王老师你一边赞颂马基雅维利统治术，一边又鄙视人民没有武德，不觉得矛盾？

朋友说得好，热衷于研究马基雅维利的人，很容易把自己当皇帝。

他们容不容易把自己当皇帝不知道，但是在这片土地上，倒是盛产不少精神赵家人，比如下面这一位。

歌颂杀戮的人，能够被这个社会所容忍吗？

不会的，不管左右，都不可能容忍这种危险分子，只会把他们当成精神病和危害社会的潜在犯罪分子。

不过，王老师的有些话是值得深思的，比如下面这一段：

铁木真时代的蒙古骑兵骁勇绝伦、天下无敌，当时的蒙古人是典型的自由人，他们不仅仅能够自己选择自己的部落，而且还享有选举权，他们通过草原大会选举黄金家族出身的蒙古领袖——这是当时知识分子所不能理解的。

他们的可汗能当上部族首领，不是因为其拥有绝对的“最终暴力”，而更多是基于个人的威信与人格魅力。

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从是否有利于分工合作的角度看，与封建制相比，中央集权的帝王专制其实是一种文明的倒退。

我们不能说，因为中央集权制出现时间在后，封建制在前，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后来的制度一定比过去的制度更先进，否则XX主义制度岂不是最先进、最文明的制度？

要看某个制度是否更文明更先进，只能依靠逻辑。

逻辑其实也简单：

分工合作产生了社会，使人与人的关系变得密切，产生了同情、友爱等道德情愫，从而诞生了文明。

显然，相较权力分散的封建制，中央集权意味着对个人自由的管控更严密，更不利于分工合作。

结论是，封建制是比中央集权制更先进、更文明的制度。把其他的文明共同体蔑称为蛮夷，不过是某些国家中二病的体现。

根据上面的分析，我们很容易就推翻了“蛮夷战胜文明”的说法，真相是“文明战胜蛮夷”。

并且，最让人忽视的一点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位，集权统治者实行弱民政策，限制民间拥有自卫的武装，这种对民间安保行业自发分工合作的管制，亦大大削弱了抵抗“蛮族”入侵的力量。

帝国垄断了安保服务，军事、国防、后勤等相关产业的生产力必然低下，从而拉低了整个军队的战斗力。

阿拉伯人和蒙古人“失去他们的自由和独立”，不是因为“沉迷于征服世界带来的繁荣和美好，丧失了好战的锐气”，从而“堕落为需要奴隶保护的弱者”，而是因为他们采用了腐败落后的被征服者的制度，这种制度不利于分工合作，不利于释放民间的生产力。

有读者留言：“为什么法西斯日本，被自由主义阵营打得跪在地上？”

王老师卖了个乖，反问：“是被武力打败的吧？”

问题是，强大的武力是怎么来的？

如果没有（自由）资本主义极大提高了生产力，美国怎么能够源源不断地生产出大量的飞机和战舰？

任你日本打烂打残多少美国的飞机、战舰，美国都可以利用高度的生产力，快速生产新的飞机、战舰投入战场，请问日本怎么跟美国打？

不要试图用德国扫荡欧洲诸国的例子来否定这一论断。要对比某一因素的作用，必须限定其他因素不变，否则就无法对比。

人的行动充满了不确定性，人的世界没有定量，只有变量，因此无法进行这样的实验：设置给定的其他因素，然后观察在唯一的变量下，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

上面的结论只能通过假想和逻辑推理进行证明或否定。

事实上，二战时德国、日本的强大，也与他们先前打下的经济基础有莫大的关系。你不能只看到他们的极端集权和军事扩张，而看不到他们的祖辈在市场经济中攒下的家底。

两国交战，其他条件不变，必然是能够掌握和调动更多资源的一国获胜。

战争需要耗费极大的资源，资源又是生产出来的，谁的生产力更高，谁就能在战争中拥有更大的优势。

毫无疑问，自由越多、管制越少的国家，越有利于分工合作，生产力越高，社会越文明和发达，能够动用的战争资源就越多。

因此，与其说是“蛮夷”战胜了“文明”，不如说是“文明”战胜了“蛮夷”。

王老师说：

怯懦的人是不配拥有自由的，他们不仅无法握住自己的自由，更无法保障别人的自由。而这就是为何阿富汗自由派不堪一击的根本原因，他们只有歌颂自由的嘴巴和眼泪，却没有维护自由的力量和意志，又怎配享受真正的自由呢？

自由不是虚幻的信仰，它有着坚实的功利主义的基础。

经济学已经证明了，自由市场、和平的分工合作，是实现人的幸福最适合的手段，在自由合作的社会里，人与人的利益是和谐的。

人世间的邪恶，不完全是由于人性中的邪恶造成的，更多是由于错误的知识和观念造成的。

美军占领阿富汗20年，为什么刚一撤走，塔利班就势如破竹，秋风扫落叶般迅速地占领了阿富汗绝大部分地区？真的是因为阿富汗自由派的懦弱吗？

不，因为阿富汗自由派仅仅是少数派，更多的人根本不稀罕自由，或者并不知道自由的价值。

所以，才会有大批的政府军主动向塔利班缴械投降，塔利班才能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喀布尔。

王老师也是熟知群体心理的人，不会不知道观念的力量。

仅有武力，没有自由的观念和权利的意识，所谓的武士不过就是反社会、反人类的犯罪分子。

手握刀剑的士兵，被灌输忠君侍主的观念，这样的武士不过就是帝王将相的统治工具。

自由的观念与手握力量的武士二合为一，才有可能缔造真正的自由秩序。

202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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