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起源于19世纪90年代的美国农业部化学局。它是美国时代观念转变的产物,这个时代属于美国历史上的“进步主义时代”。所谓“进步主义”,就是大企业集团寻求权力保护,二者沆瀣一气,推进重商主义议程,形成垄断势力压力集团的时代。
其根本特征在于,美国大踏步地背离自由放任传统,希望政府扩张、更多地“有所作为”、干预市场——社会主义,在当时是一种进步的意识形态。
当时,美国肉类加工和食品加工企业想要组建联盟——即卡特尔——控制市场,但是卡特尔内在地具有不稳定性,必然会破裂,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由联邦政府施加管制因素,将小企业排除在外,以规避竞争压力,形成垄断集团。
这是一切垄断形成的原因,即必须有权力的保护才有可能。自由市场,没有垄断。
不断提高食品安全强制检测标准,是符合大企业利益的。因为小企业会因为无法达到这样的标准被排挤出局;同时,有了美国政府的背书,能够增加大型食品企业对欧洲的出口——当时欧洲国家也已经转向了重商主义,设置了大量贸易壁垒,以限制进口,保护国内工业。由此,欧洲和美国之间食品标准的壁垒越垒越高,小企业就更加没有了活路。
美国农业部化学局首席化学家哈维·威利自己就是一个制糖业的狂热分子——这绝对符合重商主义官商勾结、制定符合商人利益的政策收割消费者的特征。在进步主义思潮的引领下,威利和西奥多·罗斯福、以及食品和糖业托拉斯紧密合作,制定《纯净食品和药品法》,以及《肉制品强制检验法》,对任何“不纯净”的食品进行强制检验,并且把任何创新性的食品生产方式认定为“掺假”,以此破坏市场竞争,打压富有创造性的生产技术,排斥不但对人类健康并无影响,反而推动食品工业革命性进步所必须的添加剂的使用——一切都要“纯天然”的、“绿色”的,由此使得大企业托拉斯更加稳固,独享垄断收益。
这一切都打着“保护公众健康”的旗号进行。
所以罗斯巴德说:重商主义必须依靠谎言才能维持。
但是首先,食品药品、以及任何商品,并不是安全标准越高越好,而是满足消费者需求的才是好。是消费者需求决定了企业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和以什么样的质量标准生产。在生产条件落后的19世纪,满足果腹之欲吃得饱,显然比无限拔高安全标准吃得好,更加重要。
农民工兄弟并不是不知道米其林餐厅比苍蝇馆子更健康,而是因为他们购买力有限,必须用有限的金钱首先满足价值排序最高的目的:活下去。
如果把所有餐厅的标准都定为米其林级,只会让农民工兄弟连吃饱这个目的也无法实现。
这就是所有干预主义都必然事与愿违的典型例证。衡量一项经济政策,并不是看他们宣称的愿望有多么良好,而是看其采取的手段能不能实现目的。
其次,人总是权衡当下与未来。因为时间偏好是人类行动的基本元范。人要活到明天,必须首先活过今天;现在财货的价值高于未来财货。
人们并不会把汽车造成坦克,也不会把普通民居建成抗震十级,原因就在于,那意味着成本的直线上升,产出变低,这会导致更多的人根本就住不起房子开不起汽车,是处境的进一步恶化。因此,人们不会为了遥远的未来的小概率事件,而牺牲当下更重要的满足,大幅度缩减当前消费。总不能说,为了食品的“最安全”,而付出的代价是住到茅草屋里,其他一切有价值的目标都弃之不顾?
而如果消费无限缩减,当下都活不下去了,又何谈未来呢?
所以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的问题就是稀缺性问题,永远存在着机会成本。真问题,从来不是食品药品要多么安全(办多少公立医院和学校,等等呢,是一个性质),而是:你到底愿意为绝对的食品安全付出多少代价?
第三,那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大规模的食品安全事故,工人阶层从未对食品安全标准问题有过任何诉求。企业已经遵循消费者的指令,生产出了适合各阶层消费的、不同安全标准的食品。
因此,纯净食品和强制检验立法,纯粹是利益集团和权力合谋的产物。就是以排斥小企业、阻碍技术进步、牺牲低收入阶层利益的方式,维护大企业的垄断利益。而且,更加邪恶的是,所有检测费用都能够“社会化”,即通过立法手段,由消费者通过纳税来买单。
重商主义,就是一切利益“内部化”,一切代价“社会化”。
一旦一个行政部门成立,加上利益集团的游说和推动,这个部门的权限和立法行动,就会有“递增效应”,他们会像癌细胞一样,不断地扩张自身,吞噬大众的一切。
农业部化学局,就是在西奥多·罗斯福这个“社会工程师”和食品产业压力集团的支持下,最终在20世纪20和30年代变成了一个独立的超级机构:美国食品和药品监督管理局,即著名的FDA。
FDA沿袭并大大扩张和强化了农业部化学局的职责范围——这是权力运行的基本逻辑。他们会不断夸大食品风险,不断鼓吹市场上的企业都是唯利是图的投毒分子,以此稳固和强化自己的权力,为不断增加人员和预算进行舆论引导和对民意代表施加压力,进而将自己变成一个超级强权机构。
其办法就是进一步提高准入门槛,排除竞争,充当家长式的存在。哪怕有一丝风险,都不批。官僚系统的行事逻辑必然如此,因为批了要承担责任。所以一个戏剧性的情形出现了,由于他们没批的公众根本不知道,而批了的,是100%绝对安全的,所以一个负责任的高大形象由此得以树立。包括中国所谓民主派在内的全世界国家主义者,都把他们视为公众安全的保护神。
世界就是这么荒诞。好像没有他们的时候,美国人民全都食物药品中毒死光了一样。
其结果就是,他们设置无数繁文缛节,并通过知识产权保护、不断延长保护期限、毫无必要的各类检测和试验等,竖起了高高的壁垒,几何式地提高了食品药品的成本和售价,让受到保护的大型食品和制药集团赚得盆满钵满。大企业受益于这种监管,因此呼吁更严的监管,这样就能更加有效地设置超高的门槛,让小企业根本无法进入市场。
这就是“管制俘获”的典型案例。
想想出租车行业,就明白一个牌照为什么价值百万,并且必须挂靠在有关部门认可的出租车公司名下才能生存。这时候,被管制的行业和管制者,已经形成同盟关系,那个号称公众利益维护者的有关部门,其实早已站在了公众利益的对立面,成了受管制行业的持枪走狗。
经济学原理,在任何国家任何行业任何情景下,都是普适的。
并且,由于FDA的强势存在,让公众以为只要有联邦政府背书,就一定是安全的,民众变成了对联邦政府言听计从的婴儿,企业也没有了进一步提升质量的竞争压力。
所以,FDA的保护,并没有提高食品药品的研发速度,反倒大大延缓了技术进步速度,让人们的福祉受损;也由于这种保护,企业并没有提升安全标准的动力,其他企业也无法竞争,因此恰恰降低了安全标准。
一个行业,只要自由竞争,市场主体出于打动消费者、赢得利润的目的,就必然会不断推动技术进步,提升安全标准,其本身的标准已经远远高于所谓强制性标准。是市场竞争机制在保护消费者的安全,而不是一个官僚机构FDA。
认为一个官僚机构能够比关心他们自身的利益还关心消费者的利益,是这个世界上最幼稚的谎言和迷信。
但是这种严酷的标准当然会造成看得见的重大损失,只有当直接触及人们的利益时,人们就会发现其中的荒谬并且觉醒,调转枪口成为一股反对力量。
例如治疗绝症的药物,往往有非常大的副作用,但是FDA就是不批。你没药可用死了,他们是不用担责任的,一旦批了出现副作用,已经被权力彻底驯化的巨婴们就会闹事,他们就要承担责任。于是那就压着不批了事。这样对FDA官员是最有利的。
可是这帮蠢货,一个人都生命垂危了,都要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还在乎那些副作用吗?所以你说FDA在保护人民的生命吗?不,他们在草菅人命。
于是在特定受损群体的强烈呼吁下,这项政策终于在川普第一任期得以更改。那就是:允许绝症晚期患者自担风险使用未经FDA批准的药物。
看看,美国人的观念堕落已经到什么程度了——“允许”自担风险!横枪跃马的美国人,现在变成了没有联邦政府连风险都不会权衡,必须受人保护、听从指令、允许你吃药你才能吃药的金丝鸟!
这就是FDA的前生今世。啥都不批了,当然很安全了,他们是大型食品和制药企业压力集团的守护神,从来不是美国人民舌尖上的安全的守护神。美国人民舌尖上的安全,是市场在保护,而不是FDA。
哈维·威利与西奥多·罗斯福的决裂也非常具有戏剧性。罗斯福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而任性的人,威利以纯净食品之名、并且为了保护自己在内的糖业托拉斯的利益,开始打击糖精,认为它是人造的、不纯净的、不够绿,并且把糖精视为欺骗。
可是罗斯福非常喜欢在喝咖啡时放糖精,所以认为威利简直就是神经错乱,居然敢让自己失去最爱的甜味剂。于是脑袋一拍就任命了一位农业部化学局的副局长,这位化学家宣布:糖精无害,正确使用和标识,就可以用于食品,这不叫掺假、更不是欺骗。这下好了,威利的脸被打得piapia的,只能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
而这位化学家副局长,就是糖精的发现者伊拉·莱姆森。
接下来,是莱姆森表演的时间了,他因为糖精而又赚得盆满钵满,相似的故事以另一种形式再次上演……
历史就是这么荒唐。哪里有什么高尚的大词和雄才大略,都是自己的利益和随波逐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