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丹之驴,是一个经济学寓言。它出自14世纪巴黎大学校长让·布里丹·德·贝蒂纳。他是一位优秀的法兰西哲学家,正确地阐述了主观价值论,交换并不等价,所谓“公平的价格”就是市场形成的价格,“在两种物品的交换中,即使交换本身是不道德的因而将会受到基于伦理或者神学的谴责,交换双方仍然可能都获益。”基于此,他还正确地为外汇交易和高利贷辩护:“尽管交易不存在等价,但只要这种交换促进共同利益,就是合法的。”
他还对货币理论做出了贡献,认为货币必然起源于市场商品;货币的价值与其他商品一样,由人类的需求来衡量。
但他关于效用与选择的理论,出现了巨大的错误。他举了一个例子:
一头饥饿的驴站在相等距离、相同吸引力的两个草堆之间,既然这两堆草在各个方面都具有相同的吸引力,那么这头“理性的驴”也就无法选择任何一边,肯定会饿死或渴死。
看到这里,聪明的读者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因为再也没有比这头驴更加“不理性”的驴了。
这头驴面对的选择并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其第三个选择才是:困在两堆草料之间纠结来回奔波,等着饿死。然而这个例子假定的却恰恰是驴最不喜欢的那个选择。那么,在真实的世界里,这头驴绝对不会选择这个最差的结果,而是会毫不犹豫地随机先吃一堆草料,然后(假如它还没有吃够的话)再吃另一堆。
可是主流的数理经济学,却正好用这头驴为原型,发展出了他们的“无差异曲线”理论。
当代数理经济学的整个消费理论,都建立在“无差异”的假设之上。其基础就是讨论两种以上的财货组成的一定规模的类型,在这两种财货组合类型之间,个人对他们的评值是无差别的,进而,它们之间的差异是无限小的,据此,就可以画出一条平滑的曲线及其切线。
比方说你去买水果,预算50块,苹果是8块每斤,香蕉是5块每斤,你可能会觉得3斤苹果+5斤香蕉,与2斤苹果+7斤香蕉都能让你达到满足,所以效用是“无差异”的。最终怎样选择,取决于你是想吃香蕉还是苹果,以及价格如何影响你的消费,并由此发展出所谓的商品替代率、以及效用最大化和最优解。
再也没有比这更加不切实际的理论了,整个主流经济学的智力水平,蠢得还不如那头布里丹的驴。
那他们为什么会犯下这样愚蠢的错误呢?
因为他们用数学和物理的方法来研究人类行动,假定效用可以使用数学方法测量和计算,既然可以计算,那就存在一个“相等”的问题;他们同时假定人的行动中的连续性和无限小的步骤;并且将心理学错误地引入到了经济学研究之中。
然而我们知道:效用只能排序,无法量化计算,人在选择的时候,必然是A优于B,而绝对不会是A=B,或者计算出A的效用是B的多少倍;一杯咖啡10块,2斤苹果也是10块,我们不能说,咖啡=苹果,也不能在一个人选择喝咖啡而不是吃苹果的时候说,喝咖啡的效用是吃苹果的2倍,我们只能说,他通过自己的选择表明了,他在此时此刻,认为咖啡的价值高于苹果。
一种商品被连续使用的数量,永远是不连续的单位,而不是无限小的单位。人,无法看到“无限小”的步骤,这对人的行动来说毫无意义。比方说,一个苹果5块,5块就是一个基本单位,不能假设将5块分为更小的部分,并假设其一块一块地花出去,并且有无限的连续性。这就像,一所房子需要10万块砖才能建成,那么这10万块砖就是一个“边际单位”,你不能说,9万块砖是9/10所房子,我们是按照一所房子来评值的,9/10所房子,根本就不是房子。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所谓布里丹的驴的无差异曲线,其根本的谬误在于:无差异不能成为行动的基础。如果两个选择之间根本就无差异,他就不能在两者之间做出任何选择了,因此就在行动中无法展示。无差异,根本不足以建立一个价值理论。
在“3斤苹果+5斤香蕉”,与“2斤苹果+7斤香蕉”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很显然,这两种组合并不是无差异的,而是我偏好后者。喝咖啡还是吃苹果,两者价格相等,但是它们同样不是无差异的,而是我偏好喝咖啡。二者之间的效用,根本不可能相等。
任何试图以数学方法来测量二者的效用、并且进行比较的做法,都是完全错误的;如果再以此为基础,来测量和比较两个人之间的效用,或者加总一群人与另一群人之间的效用,由此得出所谓的“社会效用最大化”,那就是错上加错——芝加哥学派和谢作诗式的“强拆有理”,就是这样发生的。
我们在做菜的时候,到底是放5克盐还是5.1克盐,如果对我来说这是个无差异的事情,那么我就不会在这个边际单位上纠结,因为我选择的时候这根本就不值得去考虑,我会以一个较大的单位“克”、而不是以一个较小的“0.1克”作为我行动的边际单位。人的行动中并没有这种数学上的“无限小”;步骤,必须对人的行动有意义,它总是有限的并且是间断的。
总是假定人的行动有连续性,使用数学上的微积分概念,试图找到一个人的效用偏好表,画出一条规律性的曲线,这就是把人当机器来研究。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表,人的偏好变动不居,因时因地而异,不能假定没有变化,人会像个函数一样做出不变的选择,并且将其分割成无限小的步骤。人的行动也总是处于时间的流变之中,它不是“连续而不间断的行动”,而是“另一次行动”。以为中央计划机构可以收集我的个人信息,利用大数据分析出我每天都去健身,所以今天下午也必然去健身,由此认为计划经济是可行的,那就是白日做梦,我今天蛋疼,不想去健身了好吧。
之所以出现以“无差异”为基础的错误,还在于主流经济学稀里糊涂地将心理学引入经济学。
一个人到底是应该选择A还是B,他可能非常纠结,就像那头布里丹的驴一样。但是这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心理学研究的是,一个人的价值表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心理过程。就像你在生活中,有些选择非常容易,倾向性很明确,而有些选择似乎“无差异”,让你进退两难。然而经济学并不关注你的心理过程,而关注的是你通过真实的行动展示出来的偏好。这就是说,你到底是坚定地选择A、经过多少心理斗争选择的A、还是通过掷硬币选择了A,这与经济学无关,经济学只关注,你选择了A这个事实,行动展示偏好。心理学终结之时,行动学登场。
一些计划狂魔,试图通过问卷、收集数据、AI来发现人的无差异曲线,并且据以实施他们的计划。我们已经揭示,并没有无差异,无差异根本就无选择了,它与人的行动就无关了;人的价值千差万别、一个人的价值表因时因地也不断变化;经济学也无法通过心理学测试得出答案,人会撒谎,人会变化,而且,重要的是,必须观察每个人通过行动展示出来的真实价值排序。正如米塞斯所说:
价值表只是经济学家构建起来的思维工具。它只有在真实的行动中才能展现出来,只有观察实际行动才能知道它的情况。因此,我们不不可将之与实际行动相对立,用它作为评判实际行动的评判标准。
中国有成语叫缘木求鱼、刻舟求剑、削足适履,古希腊有神话,叫“普洛克路斯忒斯之床”,说的就是这些主流的数理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