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里·罗斯巴德在风华正茂的年轻时代曾经吹嘘说,自己即将完成的对市场经济的辩护“将比米塞斯更加右翼,因为它是基于‘福利经济学’,我已经在《纪念文集》的文章中初步提出了这个理论”。我们无法想象米塞斯的维也纳学生会吹嘘说比自己的教授更加偏向自由至上主义——这些维也纳学生认为米塞斯的市场经济论证有些偏激。
不过,罗斯巴德只是后《人的行为》时代(post-Human Action period)米塞斯主义学生中的一个极端例子。他们最爱的消遣是在米塞斯的著作里寻找国家主义的论证和假设,他们乐于“揭露”他的社会主义倾向,罗斯巴德称这位老大师为“非communism左翼成员”,学生们为此大笑不已。
——许尔斯曼《米塞斯大传》
在维也纳的时候,学生们认为他们的老师米塞斯太极端了;到了美国后,以罗斯巴德为首的学生们,反倒认为他们伟大的老师不够极端,没有把逻辑贯彻到底。
想想这个场景,就觉得无比幸福,令人神往。那种对真理的热忱,不断廓清理论边界和对错的智识勇气,令人无比赞佩。从这样的段落中,我们丝毫没有感到罗斯巴德和“巴斯夏小组”对自己导师的不敬,反倒能深切地体会到师生之间的那种和谐,以及以开放和放松的心态对真理的共同追求——罗斯巴德其实是在贯彻米塞斯的路线。
米塞斯是一个非常善于启发学生开放思维的导师,他不像哈耶克那样孤傲和冷漠,米塞斯总是在鼓励学生将自己的逻辑贯彻到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并且参与学生们的讨论,直到凌晨。
当罗斯巴德写出《人 经济与国家》,并且否定了自己导师的垄断理论,将经济学理论大大往前推进一步,后来又提出无政资的思想体系的时候,米塞斯阅读完他的著作,并没有生气,而是说:这是一部杰作,以后所有经济问题的讨论,都应当听取罗斯巴德博士的意见。
这种精神在奥地利学派内部一直传承。这些学生们居然以挑自己导师的刺儿为乐,而导师们居然鼓励他们这样做,而且从不吝于对学生成就的赞美。
他们对自己的导师从不盲目崇拜,而是实践他们的精神,在理论和逻辑上追求尽善尽美,不放过任何一个含混和错误的细节,哪怕这种错误来自自己敬仰的老师。
当霍普运用娴熟的哲学完成对私有产权的终极论证后,罗斯巴德说:霍普证明,我以前所做的工作是无用的。尽管我们知道,霍普的伟大工作,其实是罗斯巴德著作的基础和启发之下完成的,那些工作当然不是无用的。
看看现在,米莱不过是讲了一些古典自由主义的基本常识,根本就没有到无政资的地步,差得还远呢,全世界、包括学术界居然在齐声指责他太激进!他们既没有追求真理的道德勇气,也没有批判现状的智识水平。李佳琦都看不下去他们:哪里“激进”(贵)了?有的时候也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了“学问”(工资)涨没涨,有没有认真“读书”(工作)?
裁撤几个部门、解散一下央行、说逃税是人权、器官交易不是政府应当干预的范围,这就激进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看看现在人们这个小心脏,以及对理论和历史的无知程度!
这些事情在19世纪以前,就是常识,人们就是这样生活的。要是把美国人那时候的自由民粹主义历史搬出来,还不得吓死现在的这帮巨婴和废柴?
他们那时候要跟英国国王闹无限分离主义,不要联邦政府,满世界走私,不但逃税、而且抗交威士忌税,迫使美国政府废除它;美国刚成立的时候只有三个部:战争部、外交部、财政部;央行,被解散了两次,安德鲁杰克逊一上台,就把第二合众国银行给解散了,变成金本位了;后来西进运动时期,哪里有政府?牛仔们私产自治和平有序;淘金热的时候,从不依靠政府,市场化安保和司法公正高效;林肯的安保由私人安保公司平克顿侦探社负责,当平克顿不再负责的时候,他就被干掉了……
当今的人们,看到当初的美国人居然比米莱还激进——米莱连福利都不敢削减、连安保和司法的市场化、无限分离提都不敢提——会不会吓得大脑缺血?
这么激进,结果是什么?
是美国在19世纪后期物价不断下降,经济却不断增长,一个人工作,就可以让四口之家过上非常体面的日子——这才是经济应有的样子;民间资本迅速积累,科技进步日新月异,一跃成为世界第一强国!
自由主义的“激进”,就是“激进”到底,能“激进”成什么样子呢?
就是“激进”到一切自负其责,“激进”到私有产权,“激进”到自由交换。完了。它从不承诺你能得到什么,从不认为那时候就像天堂般美好,人类社会的一切缺陷,仍然存在。因为人类自身并不完美。它不是乌托邦。
1.剥夺地产,把地租供国家支出之用。2.征收高额累进税。3.废除继承权。4.没收一切流亡分子和叛乱分子的财产。5.通过拥有国家资本和独享垄断权的国家银行,把信贷集中在国家手里。6.把全部运输业集中在国家手里……
一战以后,胡佛和罗斯福当政,就遵循的这条激进路线。民众崇拜国家,认为它可以给自己一切,福利主义大行其道,控制主义成为主流意识形态。
然后,就把当今美国搞成了这个衰样子。它之所以还没有全面崩坏,只是还保留了那么一点“自由的基因”,还在“吃老本”。但要是不来一场激进的观念变革,衰落就是必然的。
激进与否不是问题,正确与否才是问题。
与米塞斯、罗斯巴德、霍普们以巨大的智识勇气不断传播自由观念,只服膺于真理与逻辑,把辨析正确与错误视为至高追求相比,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思想堕落和观念败坏的年代,是一个不追求真理,连正确与错误都不加分辨,只追求稀里糊涂地过得去、一切都相对主义的庸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