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派的致命错误

原创亮叔一亮叔行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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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学派的一个核心思想，是“观念决定论”，也可以叫“思想决定论”。

意思是，大到历史进程，小到社会现实，都是由大多数人的观念塑造的。

哈耶克就有一句名言：“从长远看，人类事务是受思想力量指引的。”

既然现实和未来，都是由“思想的力量”所塑造的。那么，改变世界的方式，就是传播“正确的思想”，当大部分人掌握了“正确的思想”，世界也就随之改变了。

这套叙事，我们都似曾相识。

比如，传统儒家认为，改变世界的方式，就是一个正人君子通过传播“仁义”，先影响身边的一群人，这群人又影响更多的人……最终改变世界。

比如，五四一代的许多启蒙思想家认为，改变世界的方式，就是把正确的观念传播给更多的人，大多数人掌握了“正确观念”，完成了“头脑中的革命”，世界也就随之改变了。

比如，阳明心学也认为，世界是由我们的认知决定的；凯恩斯也认为，现实的运作，是由“思想的力量”支配的。

很多墙上，也刷着类似风格的标语：态度决定高度。思想有多远，人就能走多远。

你有没有想过，“思想决定论”为什么让人觉得爽？

很可能是因为，那是一种你从小到大就非常熟悉的理论范式。

只是奥派把它换成了经济学的表达方式，新瓶装旧酒，让人似曾相识。

奥派大师们的“多数人观念决定论”，其实是有前提的。

比如雅典的公民大会，通过的每一项决定，确实是由“多数人的观念”决定的。

但在实行君主制的奥斯曼帝国，通过的那些重要决定，主要是由皇帝的想法决定的。

奥派大师米塞斯，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现象。他解释说，哪怕是一言九鼎的君主，行事也要遵循大众观念，否则他的统治无法长久的维持。

米塞斯的这句话，其实有问题：什么叫“长久”呢？

“长久”是十年、百年还是千年？

强大如凯撒大帝，邪恶如希特勒，癫狂如王莽，当然也会搞很多收买民心的“福利政策”。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统治者的个人意志，也常常在影响着历史的进程。他们的一道命令，就可以让某个小国灭亡，或者，直接改变历史的方向。

蒙古人取代宋朝，清兵取代大明，纳粹征服波兰，并不是由“多数人”的观念决定的。

如果要对奥派的理论进行修订，应该修改为：

历史的进程，有时是由多数人的观念决定的，有时是由少数统治者的个人意志决定的，有时是由暴力决定的，有时是由其他各种因素决定的。

米塞斯的“多数人观念决定论”，并不是一条真理。只有在一些情况下，才是正确的。

和奥派的“多数人观念决定论”当对应的，有很多理论。

比如暴力决定论。认为历史的进程是由暴力决定的，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

比如技术决定论。张笑宇的《技术与文明》一书中就强调：“技术是启蒙人类的第一力量。”

比如物质决定论。所谓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比如古老的道德决定论。认为历史的变化是由我们的道德水平决定的，道德堕落就会引发天灾人祸。

比如更古老的运气决定论。认为不管是个人的命运还是族群的历史，完全取决于运气。所谓历史，不过是一连串的偶然。

每一种理论，都试图解释一切。

每一种理论，都有一大群信徒，对其奉若真理。

其实，每一种理论，都不过是认识世界的一个维度。

有一个经典问题：“工业革命为什么会发生在英国？”

有人认为是物质决定的。英国的煤炭和铁矿石等自然资源丰富，为工业革命提供了足够的能源。

有人认为是人口决定的。当时的英国劳动力不足，迫切需要用机器代替人力。如果像乾隆王朝一样人口充裕，根本不会爆发工业革命。

有人认为是保护私有财产的法律和政治决定的。英国的专利制度，激励了创新。

米塞斯则运用他的“观念决定论“，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观点：

亚当·斯密等一大批古典经济学家，通过写作与传播，让人们意识到了自由贸易的好处，他们的经济学说引发了一场认知革命，这场认知革命又引发了工业革命。

多年前，我读到米塞斯的这一观点，可以说是耳目一新，大受震撼，并且深受启发。

但老实说，这个解释可能并不那么让人信服，只是一种“视角”而已。

米塞斯也讲过，普通人在市场经济中获得了利益、改善了生活。相比以前的时代，生活水平提高了十倍、百倍。但他们并不理解市场运作的机制，反而对市场经济充满了误解和怨恨。

也可以说，在全球化的大潮中，多数人是懵懵懂懂的进入了市场经济之中，他们并不是因为头脑中爆发了认知革命，于是做出了坚定的选择。

米塞斯的思想，其实是自相矛盾的。

针对奥派的“多数人观念决定论”，奥派内部，也有争议。

有人就提出质疑：假如一个社会有100人，其中51个人的共同想法，每一次都决定了这个社会的发展方向吗？

我们没有任何办法，通过逻辑推演来证明这个假设是正确的。

再看看和奥派类似的儒家理论和启蒙思想。

儒家认为，一个圣人影响周围的一群人成为正人君子，这一群正人君子又影响他们每个人周围的每个人……这样循环，就可以达到理想中的清明之治。请问，这个逻辑对吗？

启蒙思想家认为，一个100人的社会，当你完成了对第51个人的启蒙，社会就会发生质变。请问，这个逻辑对吗？

奥派意识到，这类想法，是没有办法实证的。只能逻辑推演，但问题是：如何逻辑推演？

答案是，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逻辑推演。

除非增加前提，比如在雅典的公民大会，或者，在凯撒主持的军事会议中。

不加入前提，我们就没法逻辑推演。

相比“多数人观念决定论”，“运气决定论”，其实有着更长久的生命力（几千年来经久不衰），更广泛的受众基础（没有人能否认运气的重要性）。

其实，个人的命运，历史的进程，很多时候就是偶然，就是运气。

换一个皇帝，可能就不会杀害岳飞；没有蒙古人入侵，宋朝可能就融入了全球化大潮。

历史的进程，哪有那么多逻辑严密的因果与必然。

但是，“运气决定论”的缺陷在于，它没有办法像“观念决定论”一样激励人积极的去思考和行动，反而让人感到无助，让人想要躺平。

“观念决定论”则为我们改变现实提供了一条清晰的路径。它启发我们，可以通过思考、行动、传播，改变自己，改变他人，甚至改变世界。

让人觉得，一切都有希望。

当然，观念决定论也有它的副作用。那就是拿着锤子，看什么都是钉子，一切问题都是思想问题，结果就走向了诛心。

别人宣扬自己眼中的错误观念，就变成了“罪大恶极”的“大恶人”。一些观念分歧，原本可以心平气和的讨论，也变成了谩骂与斗争。

其实，个人的命运，社会的现实，历史的进程，可能都是由认知、环境、技术、运气等各种因素交织塑造的，而不是由某一个单一因素决定的。

那些决定历史的关键时刻，有时取决于大多数人的认知，有时取决于少数人的意志，有时取决于中间派的摇摆，有时则是混沌中的混乱与偶然。

哪有什么能决定一切。

当然，奥派的错误，并不影响它的价值。

没有任何一个大师或者任何一个经济学派，100%正确。一个人如果因为100%的正确而喜欢某个学派，那是一种迷信行为，与科学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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