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好战分子,回答我:纵观历史,可曾有过,当一个国家面对另一个国家发出的挑衅的、极端强硬的最后通牒时,什么时候这个国家不等开战就放弃并真的投降了?什么时候?
这个反问基于一个简单的心理学观点,罗斯巴德继续说道:那个所谓的“恶霸”不能屈服于最后通牒,否则他就会被推翻。但凡是有一点骨气和自尊心,或希望得到本国公民尊重的政客,没有哪个会屈服于这种最后通牒。
完全正确。别低头,王冠会掉。
试想,伊朗国内本来就暗流涌动,哈梅内伊若是一见到最后通牒就服软,那他在国内就混不下去了,国内势力会立即将他搞下去然后鞭尸。在位风光无限,不在位就会身首异处,一个毫无退路的人,你猜他会怎么做?即便他内心真的想服软,也必然做出最强硬的姿态予以回应。在这一刻,他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他的生死存亡,他不会把伊朗人的生命安危和幸福摆在第一位,而是必然把自己的生命排在其价值表的顶端。他时间偏好将超级高,会不惜拿所有伊朗人的生命做赌注,来进行最后一搏。付出代价的,永远是伊朗民众。
因此,好战的外交政策极有可能会导致它宣称要阻止的战争。
那些“加速主义者”,也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在这个时候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景(能不能实现另说),已经完全无视伊朗普通人的生命与福祉。他们打着为了伊朗人的长远幸福的旗号,却并没有尊重伊朗人的真实意愿:对于多数普通的伊朗人来说,哪怕是悲惨而压抑地活着,也好过死去——他们的行动证明了其真实偏好。否则他们就揭竿而起了,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民众的磅礴力量。
中东地区的持久和平,不是靠外部力量的武力威慑,更不是靠最后通牒就能实现。恰恰相反,美国回归外交政策的孤立主义,彻底退出中东是一个先决条件,否则,中东就会一直成为大国力量的角力场,给当地人民带来长久的深重灾难。
从贝尔福宣言算起,到第一次中东战争,再到现在的以伊战争,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大国角力的结果,给中东带来和平了吗?若是没有各方势力介入和提供支援,中东会成为火药桶吗?如果我们稍微回溯历史便不难发现,这一切的祸根,不就是世界大国瓜分势力范围,频繁干预当地事务埋下的吗?
印巴分治、阿富汗问题、巴尔干半岛,英国、苏联、美国纷纷登场,根本无视当地的民族、宗教、传统问题,就像在画布上作画一样武断行事,然后不断地宣示自己在当地的存在,频繁插手,结果就是永无宁日,短暂的和平成了为下一次战争积蓄力量的喘息期,教训还不够惨痛吗?
不要总把英美这些称霸一时的大国想象成小白兔和正义的使者,他们的政客内心有自己的盘算,他们民众中有杰出的人物,为世界经济的进步做出了卓越贡献,但是他们的政府在促进世界和平的事业中劣迹斑斑。这是两回事。
我们认为主张美国回归孤立主义外交政策,撤出中东,并不是基于对美国的偏见,不是不相信美国的武力值能够干翻伊朗伊斯兰卫队,更不是说伊朗哈梅内伊就应当继续——他不值得进行任何辩护,而是说,如果美国真的想要实现中东的持久和平,必须采用正确的手段。这是一个目的与手段的因果关系问题。
即使哈梅内伊和伊朗神权政治暗无天日,那也不是美国和外部势力干预的理由,武力威慑、最后通牒只会适得其反,使战争更加血腥,甚至可能会巩固其地位,伊朗的一切国内问题,反而有了替罪羊。
首先,中东和伊朗人民的命运,要繁荣还是要贫穷,要和平还是要战乱,归根结底必须依靠他们自己。
不要说他们没有力量对抗武器,当观念转变,军队也会放下武器。这世界上唯一能战胜枪炮的,就是观念。
指望外部力量能给自己带来自由与繁荣,本来就是幼稚的。他们必须自己拥抱自由的观念,而不是指望外部干预。唯有多数人不再以身份、宗教特征等划线,选择放弃侵犯性的生活方式,支持契约型的合作社会,才能带来和平与繁荣。在观念并没有转变的情况下实施外部干预,和平与繁荣就缺乏基础。
这时候更大的可能是,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武力维持下的和平危如累卵,处处暗流涌动,将酝酿更大规模的冲突。扶一派打一派,被打击的派别将成为二等公民,其结果就是制造伊朗内部的深刻仇恨、分裂和对抗,可能将其推向内战的深渊,其结果就是下一个阿富汗和叙利亚。
其次,从国际上的权力去中心化这一更加根本的命题出发,伊朗“人权”状况不佳,并不是美国这样的超级大国、世界警察干预的理由。
如果允许美国以人权之名对他国实施干预,那实际上就是授权组建一个“世界中央政府”,它的首都在华盛顿,其他国家都成了“地方政府”,必须听从美国“中央政府”的统一号令。而且,把什么是“人权”的定义权交给了它,那就没有什么是它不能干预的。
一个“地方上”的政府,比一个远在天边的“华盛顿中央政府”更加了解本地的民情,并更加受到本地居民观念的制约(伊朗的神权政治,照样有它的观念基础)。让一个个县、市、镇,乃至社区,来决定他们的事务,比让一个中央政府去决定他们的事务,边际上更优。
在国家现实存在的状况下,让一个一个国家拥有“主权”,比将所有国家实质性地变成一个国家要好,这意味着人们还拥有最后的选择权。选择改变自己的国家,尽管这很难,但是还是比改变隔着一个大洋的全球中央政府容易一点。
即便“地方上”侵犯人权,也比一个“华盛顿世界中央政府”更加广泛地侵犯人权要更不坏。因为它造成的危害范围有限。难道我们真的要让美国人主宰一切,把地球都变成美国政府的管辖范围,由此让所有人都被侵犯,连国际上的用脚投票也失去可能吗?到那时,伊朗人连外逃都无处可去。
要知道人类自由的最大敌人到底是谁。这既是一个原则问题,也是一个战略战术问题。这世界上对自由、和平与繁荣最大的、持久性的、系统性的威胁,就是权力的高度集中。一国之内是这样,放到世界上看,也是这样。分权原则,在国内适用,在国际上也适用。
第三,有人肯定会提出反驳,难道卢旺达、伊朗、委内瑞拉发生大规模侵犯性事件,美国和国际社会也应当坐视不管吗?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处处发生着野蛮事件,我们谴责一切侵犯。但是让我们把逻辑贯彻到底,那些在小范围内受到侵犯的人,他们应当自我负责,应当自己集结起来、拿出自己的财产组织对抗,而不是指望他人做出牺牲为自己的自由而战。
当年卢旺达大屠杀,一些人说,这时候美国在哪里?他们似乎为国际军事干预找到了一个铁的理由。但是他们是拙劣的国家主义者和功利主义者,他们不愿意、也不会想到的是:美国人有没有义务为此付出代价?
对外干预对美国国内自由造成永久伤害,那些战时、紧急状态的干预,都会延续下来,成为体制的一部分。这是对美国纳税人的进一步强制,是美国民众为干预买单,然而他们并不同意这样做——这样的人绝对有。一个阿拉巴马州的农民,为什么要关心万里之外的伊朗人和阿富汗人的命运呢,他连他的邻居都不见得关心,却要为伊朗人买单,正当性何在呢?
你不能为了保护一部分人,去侵犯另一部分人。以侵犯的方式去保护,这是自相矛盾的。认为美国人交一点税,被美国政府“稍微”压迫一下,就能拯救另一国的某些人的生命,这是站不住脚的。效用不可以跨人际比较和进行功利主义的计算。拿走马云的1个亿,分给贫困人群,马云生活并不会受到多大影响,但是这样做是不正当的。杀掉一个人,可以拯救10个人,这1个人就活该被牺牲吗?如果恰恰是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你愿意吗?
如果允许这样做,其逻辑结果就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人,如果生活困难,是不是也应当美国纳税人来出资拯救呢?
当人们一方面对美国通过美元霸权收割全世界义愤填膺,却同时要求其承担各种责任的时候,是自相矛盾的。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这就是鼓励美国政府扩权,侵犯本国公民,并由此进一步扩大其对全球的干预能力。难道一个对内侵犯成性的国家,对外就会维护和平?难道一个小的最终暴力无法维持和平,必须依靠一个更大的最终暴力?以什么样的理由相信,一个小的利维坦卢旺达会杀戮无数,而一个超级利维坦就成了正义的使者呢?这不就是一个铁杆的国家主义者吗——嫌国家的权力还不够大,呼唤更强悍的神龙,相信暴力万能。那这个最强悍的超级怪兽一旦侵犯起来,还有谁能够防范和抵抗呢?
第四,更扎心的是,美国,真的关心伊朗人民吗?
并不是。他们连自己国民都不关心,任由税收上涨、债务飞速膨胀、裙带集团收割民众,不顾美国人的长远利益,怎么会顾及远在天边的伊朗人的利益呢?
从印巴、阿富汗、叙利亚,到委内瑞拉,再到中东,美国政客关心的并不是当地民众,他们关心的是自己的选票,以及背后金主们的利益,深层政府希望炮舰领航,为自己的重商主义开道。
然后利润内部化,代价外部化、社会化,让美国纳税人为他们的行为买单。一切政府花费,都是政客们的消费性支出,因为政客必定会按照最有利于他们自己的方式去花费这笔钱。
这才是问题的真正症结所在。军工复合体不惜让世界陷入战乱之中,千万人头落地,来满足他们的贪得无厌。重商主义体制,在决定了美国的国内政策的同时,已经绑架了美国的外交,他们故意挑动地区的紧张局势,养寇自重,彰显自己的地位,将全球纳税人的钱财装进自己腰包。
这些人对内支持国家主义,对外则支持战争。内政与外交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他们深知战争是国家的兴盛,而他们就寄生在国家之上。不论他们打着多么冠冕堂皇的旗号,都掩盖不了其邪恶的动机。罗斯巴德教给我们的方法就是:以个人主义方法论出发,从利益动机分析人的行动和一国的政策,顺藤摸瓜就可以找到真正的肇事者。
要想中东实现持久和平,第一步是美国撤出中东。而美国撤出中东的条件是,回归资本主义精神,摧毁其自进步主义时代以来形成的根深蒂固的裙带利益集团、固化的重商主义和国家主义体制,在经济上回归国内和国际上的自由贸易,在外交上重回孤立主义。这需要美国人民自己的观念转变,他们需要看清华尔街、军工复合体、大型裙带企业的真面目。
让各国人民自行决定自己的命运,并不能保证不会发生野蛮的侵犯,但是没有外部势力的参与,长久的侵犯与战乱,将至少减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