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给出了一个经济与道德的关系问题的结论:
我常常说,经济情况比较好的时候,我们的法治一般说来是向上发展的,同样情况下,经济要下滑的时候,很多破坏法治的现象出现了,所以在很多领域都能看到犯罪现象,中国在经济问题上更能体现出法治的问题。但有些国家经济虽然困难和下滑,或者失业现象严重,犯罪现象不像我们这样表现得这么严重。 这是我的一个比较悲观的看法,就是在经济下滑的时候,我们的道德也在下滑,而我们的道德下滑跟我们的法治有密切的关系。
江平教授前面的论述是有瑕疵的。他所说的市场自由与市场秩序,其实都是产权问题。自由,就是财产。保护每个人的财产,就是在保护每个人在自由;对盗抢欺诈等所有侵犯产权的犯罪行为进行严厉打击,正是自由的题中之意。
按照古典自由主义的国家观,国家的唯一职能就是保护产权。那么市场自由和市场秩序中出现的问题,前者是由于国家超越了它的职能权限,任何超越保护产权这个职能权限的做法,都必然走向它的职能的反面,即侵犯一部分人(民企和消费者)产权,这就成了自我否定。而后者,是放弃了自己保护产权的职能,那么既然你放弃承担这个职能,又不允许市场化的安保机构履行这样的职能满足人们的需求,那同样是自我否定。
所以,不论是市场自由的法治也好,市场秩序的法治也罢,其实说的是一个意思:捍卫自由,保护私产。
那么做这样的区分其实没多大必要。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江平教授关于产业政策的观点,有很好的正面意义。但是我们经济学人,就爱较真,并喜欢将逻辑贯彻到底。那么我们要在他的基础上再进一步:
即便是给国企和民企同样的产业扶持政策,照样不符合法律。用江平教授的话讲:“哪部法律规定产业政策了?”用大家的钱,“平等”地补贴某个产业中的国企和民企,就合乎法律原则了吗?那反倒扩大了被补贴的群体,即加重了掠夺,更不合法。
因此最好的产业政策,就是没有产业政策,取消一切产业补贴。
江平教授最后给出的关于经济与道德、以及法治问题的关系的结论,即经济上行,道德就上行,法治就上行;经济下滑,道德也下滑,法治也不彰,在经验上是正确的。
我们要做的是,对这种经验观察给予经济学上的理论解释。即为什么会这样?
首先说江平教授关注的“经济与法治”问题,即他认为经济与法治的正向相关关系。
我们首先问一个问题: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破坏法治的人是谁呢?
这个答案你懂的。
那么为什么在经济下行的时候,就会发生很多破坏法治的现象?是因为有人总是认为,经济规律是无用的,强制力可以改变一切。当经济下行,总想采取临时措施,来“刺激”经济。而这些“刺激”措施,必定违逆市场规律——市场不需要刺激,因此它不但在经济上是适得其反的,而且必然破坏法治。因为归根结底,国家的法定职能中,并没有“刺激经济”这一项。它的唯一职能只是:保护产权。而要“刺激经济”,就必定就要破坏产权,也即破坏法治。
比如常见的刺激经济措施,发放消费券刺激消费、通过举债或者信贷扩张的方式兴办大型工程、发放产业补贴和救济金、最低工资法,等等,无一例外,均会侵犯产权,而且,按照江平教授的说法,法律从来没有这样的规定。
注意,我们说的是法律,不是立法。而且还有上位法与下位法的关系问题。
那么在经济上行的时候,为什么法治也向上发展呢?
经济上行的原因是什么?是奉行了市场经济的原则,归根结底就一句话,有效地保障了产权。有效地保障产权,就是在奉行法治。
因此这个逻辑关系颠倒了。是保护产权,即坚守法治原则,推动了经济繁荣,而不是相反。不能把现象当原因。
下面说说经济与道德的正向相关关系。
简要讲三个历史事件阐明这个问题。
第一,奴隶制为什么消亡?是因为人们的道德水平突然提高了,或者是林肯发布了一个《解放奴隶宣言》并打了一场空前惨烈的美国内战吗?
并不是。
奴隶制的消亡,是因为奴隶只会将工作干到免于被惩罚的程度,劳动生产力很低。而一个自由劳工有强大的经济激励,因此具有更高的劳动生产力,创造出更大价值。奴隶主与自由劳工合作生产,为双方都带来了更大的收益。因此奴隶制消亡了。
这个根本性的洞见,在美国南北战争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我们抛开林肯并不想解放奴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维护联邦统一这个问题不谈,就说为什么当时会出现大量的黑奴从南方逃离到北方,以至于联邦最高法院专门做出判决,要求北方自由州必须将逃亡的奴隶遣送回蓄奴州呢?
因为北方工业州资本积累速度更快,技术进步更快,工业在快速扩张之中,急需大量的劳动力,而南方的逃奴到了北方以后,很快就能找到工作,不但为企业主创造更大价值,而且取得了远高于在南方的工资,北方人因此乐意收留他。
因此出现的一幕是,最高法院的判决基本成了一纸空文,那些逃奴不但不会被遣送,反倒是北方白人发起了一场组织黑人逃亡的运动,他们通过地下铁路、灰狗大巴运动等形式,源源不断地将黑人奴隶运到北方。
不论他们打的口号是什么,我们必须明确的是,如果黑人到北方,生活境遇还不如在南方做奴隶——南方奴隶主普遍对黑奴很好,因为那是他们的“私有财产”——那他是绝对不会留在北方的。
这时候你如果从现象上观察,会发现北方人的确更加文明和人道,但是真实的原因是经济动机。也就是说,经济因素才是瓦解奴隶制的关键所在。
第二,纽约出租车司机,过去为什么不愿意送客人去哈莱姆黑人区?
在纽约官方和平权运动人士看来,这是妥妥的道德卑下,种族歧视。
但是真实的原因并不是出租车司机道德卑劣,就喜欢种族歧视,而是一个简单的原因,那地方是著名的暴力街区,送人到那里,风险很大。
本来就不愿意去,雪上加霜的是,纽约市政府实行严格的牌照管理限制准入,以及严苛的价格管制,不允许进行“价格歧视”,必须对所有地区和人员“一视同仁”,因此造成了出租车的供给严重不足,并且无法通过价格机制补偿风险。
这个问题后来的解决办法是,市场自发地出现了大量的“黑车”,绕开了纽约市政府的准入限制和价格管制,最终使干预措施土崩瓦解。这时候人们发现,出租车司机的“道德”“突然”就提高了,愿意送人去哈莱姆区了。
因此这个问题的根源并不是道德问题,而同样是经济问题。
第三,1980年代满街的小混混去哪里了?
1980年代,街上小混混非常多,盗抢、欺诈案件时有发生,后来为什么减少了?
同样不是因为人的道德素养突然间提高了,或者法律规定更严了、威慑力更大了,而是因为,经济进步使得人们很容易找到工作,通过和平合作的手段就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过上体面而又风险更低的生活,所以犯罪率下降了,看上去整个社会的精神风貌和道德品质都提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