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经》的智慧
原创
摸象的盲人
盲人摸象记
盲人摸象记
微信号
gh_5740c41cce82
功能介绍
万法归宗,大道至简,大象究竟是什么样子,盲人们分歧很大,但只要睁开眼睛,就会发现所谓的观念冲突是多么可笑。
《金刚经》是佛教的重要经典,更是禅宗的首要经典,其中蕴藏着无上的大智慧,是化解人间一切妄谬和纷争的基石。
《金刚经》很玄,单从字面上来看,语义反复无常,逻辑并不清晰,但这只是表象。因为《金刚经》要表达的核心观点远远超越当时的时代,甚至超越了今天的时代,人类惯常的语言体系尚不足以精确阐述之,即佛法中常讲的“不可说”。既不可说,又非要说,所以只能用一种比喻式的启发式的方式来讲,需要相当高的悟性才能领会一二。因此,很多高僧大德一般并不推荐初学者阅读《金刚经》,因为思维尚未达到那个层次,很容易“着相”,流于字面的理解,反而生出许多迷障。
我并无师承,读了很多佛经纯粹是出于爱好,最早读《金刚经》是在二十多年前了,人生遇到障碍、思考陷入瓶颈之时,往往将其拿出来读一读。不敢说自己已经读懂了《金刚经》,但的确有很多感悟,靠这部经想明白了很多东西,可以说我思维模式的基础都深受其影响。因此不辞冒昧,斗胆将一些愚见整理出来,并且尽量用现代性乃至于科学性的语言对其进行阐释。
全面的讲解既超乎我的能力,也不是很有必要,我只能按照我理解的重点抽出若干句最核心、最典型的经文,管窥蠡测一番,来尝试着揣摩佛陀的本意及其功效。
一、
“即非……是名……”的句式和逻辑
“即非……是名……”是《金刚经》中出现最多的一个句式,也是最容易令人迷惑的一个句式,全文这个句式及其变体共计有
26
处,选摘
10
句典型经文如下:
诸微尘,如来说非微尘,是名微尘。
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如来说第一波罗蜜,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
忍辱波罗蜜,如来说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
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
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
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
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说实话,在我年幼初次读到这些文字时,第一反应并不是惊喜敬畏,而是——
WTF
?完全是装神弄鬼嘛!说的简直都不是人话。但随着后来阅历渐长,却越来越觉得这些话讲得很有道理、很有智慧。
我们语言中的各种概念,统统都是姑且那么一说的名号而已,哪里有一个明确的不变的内涵呢?同样一个名称,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区、不同的人之间,往往有着差异极大的含义,甚至在同一个人身上,不同的阶段对同一个概念理解也非常不同。
一切名称和概念,不过是人在交流中不得不使用的非常不精确的工具而已,世上从来没有所谓实质、本质之类的东西存在。
先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吧,比如说“碗”这个东西,看似司空见惯,其实都是完全无法定义的。
你说用来装食物的是碗,但用来装食物的也可能是盘子或饭盒;你说碗是半圆形的容器,但这也完全可以是一个夜壶;碗和其他任何物体的形状都可以是渐变的,而不是突变的,于是总可以做出一些中间状态,使得一些人认为它是碗,另一些人认为它是盘子、杯子或盒子;碗可能会残缺,也可能存在一些过大或过小的碗型物,它们算不算碗必然也会引起争议……总而言之,无论你如何努力地描述“碗”这个概念,它都必然是模糊的、有争议的,并且还是变化的,比如半个左右本来只能当垃圾扔掉的残破椰子壳,在某些物资匮乏的时候也可能成为某人的碗。
既然像碗这样具体的事物都如此模糊不清,那么各种抽象概念就更加令人莫衷一是了。何谓正义?何谓眠主?何谓道德?何谓自由?……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文化对各种抽象名词的理解大相径庭甚至截然对立,但大家都知道这些是好词、是褒义词,所以辩论就沦为了争取褒义词的定义权,并且把贬义的帽子死死地扣在对方头上,这种辩论其实对启迪智慧探求真知毫无意义。
东方和西方谁更感恩?这取决于你对感恩的界定,西方人对他人小小的帮助都会说谢谢,但是对父母的养育大恩却非常淡漠。
东方和西方谁更智慧?这取决于你对智慧的界定,东方人的算计和谋划令西方人难以望其项背,但近现代的发明却往往产生于西方。
东方和西方谁更开放?这取决于你对开放的界定,西方人可能在婚前有大量的性伴侣,甚至热衷于多人的游戏,但是在婚后西方的出轨率却比东方要低。
东方和西方谁更自由?这取决于你对自由的界定,东方古国中你可以自由喧哗、自由插队、自由跳广场舞、自由殴打老婆孩子,但是在某些方面,你却不能越雷池一步。
谁是社会主义谁是资本主义?你取决于你评判的角度。资本主义国家资本收益占
GDP
比例低,居民福利高;社会主义国家资本收益占比高,反而福利低。
谁是个人主义谁是集体主义?这取决于你评判的角度。将个人主义奉为圭臬的国家中,人们却往往愿意无偿帮助他人和社群;以集体主义捧上神坛的国家中,却有大量人在占集体的便宜,人人互相欺骗、互相防范。
什么叫左派什么叫右派?这仍然取决于你评判的角度。民族主义在西方叫右派,在东方却叫左派;普世价值在西方叫左派,在东方却叫右派。
太多太多了,举不胜举,人类的语言和概念居然可以混淆到如此的程度,于是,每当你用概念来表达一个观点,你就必然错误,因为你使用的每个概念都可以作多种解释,只要我对概念的理解与你不同,我就可以轻易推导出你的错误。所以佛曰——不可说,但凡开口,必然有漏,绝对正确的论断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以至于佛陀都必须否认自己曾经讲法。
哪怕是看似严谨的物理,其实也是模糊的。光是波还是粒子?有时候像波,有时候像粒子,实在解释不了,只能搞出一个极度反直觉的波粒二象性。某个粒子的运动状态怎么样?说不清,不是因为技术不够发达所以说不清,而是本质上就说不清,不确定性原理告诉我们,动量越准确则位置越模糊,位置越准确则动量越模糊。某个微观物理量处于什么状态?统统说不清,一切都处于量子化的叠加态、概率云当中,就像薛定谔的猫,既死了又活着。人类直觉所习惯的古典意义的确定性在真实的微观世界中荡然无存,这时再看看看佛的话语,是否还觉得荒唐?
哪怕是看似更加严谨的数学,其实也是模糊的。你认为直线的定义是精确的,那是因为你只学了欧式几何,换到黎曼几何中,直线就不再是那样的概念和特性;你认为数字和加减的定义是精确的,那是因为你只知道实数群(群是现代代数的概念,更精确地讲是实数域),换到阿贝尔群或者李群,连加法的规则都改变了。数学上的貌似精确是通过构造一个完全虚拟的空间来达到的,而空间中的规则和元素本质上都是循环定义的,正如“好人是做好事的人,好事是好人做的事”。即便如此,数学仍然是不完备的,哥德尔定理告诉我们,任何兼容的形式系统,只要蕴涵皮亚诺算术公理,就可以在其中构造在体系中不能被证明的真命题,因此通过推演不能得到所有真命题。我也没看懂他的证明过程,但该定理已经被学界公认,通俗的表达就是,任何能定义自然数的数学体系,其自身一定是不完备、不兼容的。
所以,佛陀说得很对,心非心、法非法、世界非世界,世上并没有任何一个有确定不变性质的存在,一切都是流变的,因缘和合而生,本质上来讲,世界是不可描述的。
但人类不满足于这种不可描述,我们需要交流沟通,我们需要改造世界,怎么办?那就姑且在当下做一个近似的描述,所以有了“即非……是名……”这种普遍的句式,这是因为佛陀所在的年代科学和人文都尚不足以给出足够多的例证,所以他只能用这种吊诡的表达方式来反复强调其核心理念。佛是对的,一切都没有固定的本质,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空性”。
二、
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
这是一组在《金刚经》中反复出现的概念,佛所认为的理想状态就是“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就是佛教中经常提到的“不着相”。所谓着相,就是迷惑于事物的表象,误以为事物有本质,既有本质,就生执着;不着相,就是看透因果流变,不执著于任何存在。
无我相,即我不存在。
不要惊奇,其实你也不存在,只是某团意念之火误以为你存在。我是谁?是这具肉身?这场记忆?这套基因?这种思想?那么请问:你新陈代谢全身物质都换完了,你还是不是你?梦中的你回到从前,忘记了你现在的身份和妻儿,还是不是你?把你克隆了一个,并毁灭本体,克隆人是不是你?你因故失忆了,还不是不是你?你被辐射改变了基因,还是不是你?你的大脑被培养在营养液里,通过电极来模拟世间的种种感官,你还是不是你?你被高人洗了脑,人生观世界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你还是不是你?
什么是你的本心、本性?喝下一碗壮行酒,你成了沙场的勇士;听了几句挑唆语,你成了阴暗的小人;酒酣耳热之际,你狗胆包天;贫病交加之时,你胆小如鼠;喷发满足之后,你进入贤者模式,堪与柳下惠比肩;一剂椿药服下,你简直禽兽附体,可与田伯光媲美;春风得意马蹄疾,成功的你大气慷慨礼贤下士,想当兼济天下的圣人;沉舟侧畔千帆过,失意的你敏感脆弱斤斤计较,一副自卑自私的熊样。试问,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人是被激素影响、受环境制约的动物,神魔不过一念之间,谁敢说自己能扛得住一切内外环境的影响?有这种盲目自信的人请先去尝试戒个毒,再回来说话。
其实,没有我,也没有你,个体的意志是火焰、是浪花,是肌体运动中产生的一种稍纵即逝的现象而已,醒时产生、睡时消灭、随时变迁、终归寂寥。个人的一切状态,都是亿万种客观因素影响的结果,同时又成为影响世界的亿万种因素之一,这听起来貌似很宿命,但其实并不排除偶然,真正排除的,只有“我相”的执念而已。
自我意识的边界界定,主要来自于身体的制约和反馈:婴儿甚至不知道腿是自己的,只当是一个好玩的玩具;人在隔绝五感的情况下,意识很容易弥散开来以至于疯魔;能够被熟练操作的工具,如臂使指,内化为你的一部分;缺乏痛觉感知的肌体,即便切除也不会触动你,无论是头发、指甲、腐肉还是麻醉后切除的组织。人在睡梦里、醉酒时、吸毒后、瘫痪中,由于缺乏眼耳鼻舌身的信息输入,或者信息不能被大脑有效处理,意识就会迅速膨胀变异,神游天外,产生一些令自己都匪夷所思的想法或行为。将来有一天,大脑或许可以直接连入互联网,我相信此时的自我意识会远远超越人体所及的范围,成为某种弥散的状态,陷入虚拟世界时间长了,必然会产生非常巨大的人格变异。
无人相,可做两种理解。
第一种,对特定个人的执着,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皆可称之为人相。
恨一个人,你就想打击他、超越他甚至消灭他,他的一切优点你都视而不见,从而心态扭曲;爱一个人,你就想得到她、拥有她,她的缺点你会容忍,她的错误你也会包庇,你就与瞎子无异;哪怕对方只是你身边的一个普通人,你也会与其攀比,嫌人穷恨人富,生出自大、傲慢、嫉妒、诽谤等多种毛病;你还会不停计算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得失,忽喜忽忧,大部分人的通病是,牢牢记得自己的付出,轻易忽略对方的付出,所以很多人总是认为自己吃了亏,从而陷入长期的愤懑之中。如果不能做到无人相,那就会有无穷多的分别心,分别心又导致各种偏见与妄想。与自我一样,他人也无本质,且同样是受环境塑造且不断变化的,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执着于爱或恨一个具体的人,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没有固定不变的本质,他对你所作的一切、他向你呈现的面貌,只是你当下暂时的果报,是无数的因自然演化的必然结果,并且还在持续的演化中,智者畏因愚者畏果,所以爱恨皆为愚痴。
那么即便做到无人相,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我只能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讲一讲。我幼年曾遭遇过非常不平之事,可以说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但由于对方财雄势大,通过威逼利诱搞定了一系列证人和法官,以至于事情没有得到公正的处理。我一度陷入深深的仇恨当中,恨不得杀了对方全家,睡梦中、独处时脑海中会反复多次设想如何将对方灭门,以至于完全不能正常生活、学习。这样持续了两个月后,我某天猛然惊觉,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的话,即便灾难没有摧垮我,我的心境也会摧垮我,我尝试着放下、走出来。首先我意识到这种事情的普遍性甚至必然性,这不是说某个具体的人有多坏有多恶,这种仗势欺人其实是一种常态,根植于文化与制度之中,只不过我运气不好刚好赶上了而已。你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一定要咬回来?你被树根绊了一跤,难道就要把树砍掉?你被掉落的山石砸了,难道就要去炸山?风霜雨雪给你带来了麻烦,难道你还要把天打破?本质上,遇到恶人坏事与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区别呢,都不过是一种自然的演进罢了。
我并不是提倡与世无争、和光同尘,而是说不要陷入仇恨当中,仇恨会蒙蔽智慧,要理解事态、人物的因果联系,然后理性地作出判断和选择。即便说你所恨的人还可能继续伤害你,那么怎样做才能化解这个局面、制约他的行为,这也是需要在心平气和之下冷静思考的问题,而仇恨是毫无帮助的。我后来一度发达了,获得了比较大的权力,报复在体制中讨生活的这一家仇人可谓举手之劳,但是我没有去做。这并不是说我原谅了他们,无所谓原谅与不原谅,我只是看淡了,既然他们现在对我来说就像蝼蚁一样,再也不能对我造成任何危害,甚至碰到我都战战兢兢,那我何苦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收拾他们呢?我仍然反感他们当年的所作所为,但我知道这是有因的,因就是文化和制度,所以我会花大量时间来思考和写作,试图改变这种恶劣的文化和制度,避免别人再度陷入这种恶劣的境况,而当年发生的具体事情,不过是人生中一场小小的历练罢了。
第二种人相是第一种的推广,第一种人相是对个人的成见,
第二种人相则是对群体的成见
。由于出生、教育、经历的原因,人不可避免地会形成成见,虽然佛曰众生平等,但个人却极难产生这种平等心。人类是分种族、分阶层的,大部分人不可避免地会对他人分类贴标签,某个种族的人很懒、某个区域的人很坏、某个职业的人很贪、某个阶层的人很蠢,甚至发展到极致,认为某个国家的人都很邪恶。这些是极难避免的想法,但也是非常危险的想法,不仅蒙蔽智慧,而且导致仇恨和纷争,这种纷争比利益之争更低级更无谓,基本上都是意气之争。不可否认,从统计意义上来看,的确某个群体的人会更大概率地具备某种特征,但这都是环境和条件导致的,并非说谁更高贵谁更卑贱。一树之花,飘茵落溷(音
h
ù
n
,意粪坑,指花叶随风而落,有的飘在茵席上,有的落在粪坑里),时也命也,何来高低贵贱呢?对于某些人群体现出来的不良特质,你可以认识它、理解它,甚至尝试利用它、改变它,但却完全没有理由去鄙视它,一切鄙视都来源于对因的无知,都是执着于人相的表现。
无众生相,则是在更大范围内勘破因果,体悟生命和自然的玄妙流变。
芸芸众生、生生不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弱肉强食,是众生相,春华秋实,是众生相,生息繁衍,是众生相,求生恶死,亦是众生相。所谓无众生相,生不足喜,死不足悲,变不足惊,一切众生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不过都是天地大道的自然运转演化而已。即为运转演化,则不必执着,这只小狗很可爱,但它终归会死,这条毒蛇很可恶,但它已然出生,虎狼吃羔羊,不算卑劣,蜂蝶勤授粉,也不算高尚。假设佛陀有大能,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他会去做吗?必然不会,因为因果往复不休、环环相扣,这是天道,如果执着于一个美好的片段,强行要将其留下,或者执着于一个悲伤的片段,强行要将其消灭,这就破了轮回。佛所说轮回,很多人狭义理解为灵魂的转世投胎,但这种具体的转世投胎、善恶果报之说,我认为只是劝人向善的一种譬喻罢了。因为佛是讲无我的,既然都无我了,投胎的那个灵魂还是我吗?如果善恶因果不可破,那又何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呢?所谓轮回,不过是天道运转、生生不息而已,轮回中的苦,生、老、病、死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也不是靠神迹将其消除,而是靠内心将其勘破。世间一切苦,都是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是大前提,外因是小前提,你把内因这个大前提消灭了,苦自然也就没有了,只剩下观赏轮回大道的喜乐而已,可谓“以身合道,诸苦自消”。
我知道这样讲有故弄玄虚的嫌疑,那么补充两个真实的例子吧。病是苦,人都不想得病,但是一位澳大利亚的科学家巴利·马歇尔,为了研究幽门螺旋杆菌与胃病的关系,自己喝下了细菌培养液,以至于得了严重的胃溃疡。身体的病痛固然是苦,但研究清楚了这种苦痛的机制,马歇尔觉得很乐,他最后还因此得了诺贝尔奖,在世人看来是更大的乐了,但在真正的科学家看来,反倒未必有求真知本身的乐趣大。死是更大的苦,普通人临死大多极度惶恐悲伤,但偏偏就有那么一小撮人,认为自己追求真理正义,死得其所,所以可以从容就义,甚至还有法国著名化学家安东·罗朗·拉瓦锡这种奇葩,要上断头台了还在想搞研究。拉瓦锡在行刑前跟砍头的刽子手沟通,说自己被砍下头后尽量多眨眼,让刽子手帮忙计数,以此来研究人在头被砍下来后是否还有知觉,以及有多长时间的知觉,相传他被砍头后一共眨了十一次眼。这些外国人多半没读过佛经,但人的境界高到一定程度,就自然相通了,相比于观察真相、探索正道的快乐,个人的具体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无寿者相,则是彻底超越生死,已经体悟到宇宙物质的本源了。
很多解经人将寿者理解为寿命长的人或者生物,这是狭隘了,佛说寿者,即为长存,至于是否有生命,毫不重要。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四者是层层递进的关系,越来越宽广,也越来越本源,佛陀把众生都讲过了,是不会回头再来讲众生中的一小部分长寿者的。
所谓寿者,即一切物质,无论有生无生,无论宏大微小,寿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相对于浮游生物,鱼虾虫豸就是寿者;相对于猪狗鸡鸭,人就是寿者;相对于小草,大树就是寿者;相对于大树,其立足的山峰就是寿者;相对于山峰,日月星辰就是寿者。
就我们人来看,山峰是多么稳固而长寿啊,但这不过是因为我们的生命太短而产生的错觉,在更长的时间尺度中,地壳在地幔熔岩上流动不休,从而造成山峰起起伏伏,山峰与浪花,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并没有,一个土浪一个水浪而已。其实任何事物都是这样,没有恒久不变的存在,你觉得它不变,只是因为你的眼界太窄、寿命太短,即便是天上的太阳,也终有熄灭的时候,何况其他?
物理学的不断发展更说明了这点:首先我们发现原子是可以毁灭的,电子脱离原子核之后,严格意义上的原子就不存在了,而且原子中是极度空旷的,原子核的体积只占到原子体积极小的部分;然后,我们发现原子核也是不稳定的,大量原子核都能发生自发衰变,有意思的是,大量原子核最初被认为是稳定的,但后来却被发现也会衰变,只是半衰期太长而已,半衰期记录不断被刷新,目前冠军是碲
128
的
2.2*10^24
年,我相信将来还会有新的冠军,直到将所有原子核囊括进来;再后来,多种大统一理论预测,连最最基础的质子都是会自发衰变的,只不过衰变时间极长,极长是多长,下限是
10^30
年,而宇宙的年龄才
10^10
年,佛陀动辄讲“恒河沙数”,听起来感觉夸张,其实还远远不足,只是当时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来表述极大的数量了;到最后,按照弦论的解释,其实各种基本粒子都不存在了,不过是高维空间中一段段振动的能量弦而已,不同的振动模式就形成了不同种类粒子的假象。
所以,无寿者相的意思,几乎可以等同于无一切相,世间万物乃至于世界本身都不能永寿长存,都不过是运动变化产生的表象罢了。佛陀在
2000
多年前居然能有如此深邃绝妙的见解,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外星甚至外宇宙魂穿过来的人物,如果完全是自己的感悟,那真是人类史上最智慧的人之一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非女色、色情,而是表相的意思,无相,就是看破一切表相。完全做到无相当然是很难的,我也远远没有做到,但建立这个意识,朝这个方向努力,就可以把很多事物演变的规律都看得更清楚明白一些。
三、
“谤佛”之说
佛似乎说了很多佛法,除了《金刚经》,还有大量其他经文,可谓浩如烟海,但是佛并不承认自己说过法,他很严肃地讲:“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为何佛陀拒不承认自己曾经说法?其实他真是用心良苦,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不想后来人陷入教条主义,刻板地理解他说过的话,甚至奉为不可违背的真理。
佛深知语言的不精确性,单凭语言来理解一些深奥精微的东西,很容易就产生种种误解,并且这种误解从根本上是不可避免的,不是说话者水平高一些、说得详细一些就能解决的。当时的僧侣们十分敬重佛陀,如果不打消他们对佛的具体言论的盲目崇拜,佛教的发展就会背离佛陀破一切相的本意,不仅不能发展,甚至可能走上错误的道路。
一般的领袖是在造神,都恨不得别人把自己的语录拿在手上天天背诵,但佛不一样,他的境界高得多,他在灭神,绝对不允许别人将自己神化,他希望世人获得真正的智慧和解脱,而非匍匐在自己脚下。在信众们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要将佛捧上神坛的时候,佛却以如此坚定的态度否认自己言论的神圣性,这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可以说是反对个人崇拜的第一人。
佛陀进一步解释了自己说法的本质:“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意思是,我给你们说法,只是在打比方而已,只是一个启发接引你们的方便法门,就好像渡河需要竹筏一样,但竹筏只是手段,却不是最终的目的,当你过了河以后,竹筏就应当丢弃了,不能再执着于竹筏,也就是要超越我所说的具体的法。你们千万不要执着不舍啊,连我的法都应当舍去,何况其他歪理邪说呢。
与两希传统不同,佛教从来都不是一个靠严谨论述见长的宗教,因为所谓严谨皆为假象,本质上都达不到绝对的严谨,貌似严谨往往反而令人生出一些错误而顽固的认识。佛教擅长的是讲寓言、打比方,不让人在抽象的逻辑中迷失,而是让人到具体的场景中体悟。逻辑得来的是死的知识,而体悟得来的是活的知识,如果万年以后有人体悟《金刚经》,那他得到的也是切合万年以后现实的知识,而不是远古僵死的教条。
在林林总总的佛经中,有一本特别有意思,叫做《百喻经》,这可能是最浅显易懂的佛经了,全文不讲大道理,就是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很具有启发意义。我记得其中有一品叫做《化城喻》,手上没有这本书,我就按照我的理解来讲吧。讲的是,佛要引领一群人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好比说就是西方极乐世界吧,但是路途极其遥远、艰难险阻众多。如果佛如实告诉大家,极乐世界这么远,那任何人都将失去勇气和信心,因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于是佛就不说我们要去极乐世界,而是在中途幻化了一座大城,告诉信徒们,那座大城非常棒,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而那座大城的位置并不像极乐世界那么遥远艰难,大家只要努力前行,是肯定可以达到的,于是人们就信心满满地上路了,等到了大城的时候,其实再到极乐世界的路也就没那么遥远可怕了。
《化城喻》的意思很明确了,和望梅止渴差不多,佛在其中相当直白地告诉大家,他所说的某些话所讲的某些法,就和幻化这座大城差不多,本身并非金科玉律,只是为了引导人们向正确的方向前进。佛教很庞杂,哪怕是佛亲口所说的经文都有很多,那么那些内容是属于幻化之城呢,这就见仁见智了,在我看来,恐怕过于具体的内容都是属于此类。比如地狱、轮回、福报等等,很能触动普通信众的内心,也明显带有很强的劝善意味,但其实都很着相。如果做坏事就要下地狱是确凿的真理,那么又何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说呢?
佛深知,人的根性是不一样的,有些根性驽钝的人,不足以闻上乘法,但是佛又想普度众生啊,总不能因为人家笨就不教化人家了吧,于是就有了随缘说法,又叫应机说法。也就是说,佛所说的某些法,是根据当下的时机、听众的慧根来决定的,碰到听众聪慧的,比如须菩提这样的,就讲得透彻一点,碰到听众愚笨的,比如很多世间俗人,就讲得浅显一点,甚至不惜着相,划个框框给他。所以说,佛法广大,修行的法门千千万,但适合你的未必适合我,适合此时的未必适合彼时,佛陀能够对症下药、因材施教,信手拈来毫不费力,但他得防止后人迷信某个法门,不合适地套用某个法门,所以他又称自己没有说法。
什么叫做“法”,用现代术语来讲,就是理论。广义地讲,任何一套理论,都可以称为一种法,无论是自然科学的理论,还是人文社科的理论,都有其概念、方法、逻辑、结论,这就是一套法。狭义地讲,“正确”的理论才可以称为法,错误的理论既然已经错误、已经破产,就不能叫法,或者只能叫恶法、非法,但“正确”为什么要加引号呢,那是因为一切正确皆为虚妄。
一方面,只要言说,就要用概念,只要用概念,就一定不准确。你当然可以努力精确地定义你使用的概念,但定义概念必须用到更多的概念,层层叠叠以至于无穷,问题只会越来越多。本质上来说,任何定义都是循环定义,任何论证都是循环论证,只是有时候这个环比较大,就让人看不出这是一个环了。人类的任何观点、道理、理论,其真正的出发点都是建立在主观的妄想之上,论证的过程不过是包装而已,“妄想”一词并无贬义,其实有些妄想相当高妙。人心目中的道、义、幸福、和谐,才是他一切思想的出发点,可以称为是元概念,庸人的元概念很多,基本上都是从别人那里捡来的,因此很难自洽,高人的元概念很少,以至于只有一个,往往是其原创,因此高度自洽。但要命的问题是,人人心中的道、义、幸福、和谐都是不同的,而且这是极难言说的,一出口就变味,就能引起无穷无尽的误解。元概念是相当主观的,类似于信仰或者第一推动力这种存在,当然你也可以尝试着去定义它,但你马上就会陷入一个异常醒目的循环论证当中。所以越是深入探究真理的人,就越容易发现自己的无知和逻辑的局限,一些科学家、思想家最后却回到了宗教的领域,比如牛顿、杨小凯甚至前几年风头很劲的刘
zj
。从理性到非理性,看似一种退化,其实也有某种必然性,因为你无法靠理性找到绝对的真理,所以只好托付给神。请回想你的学生时代,拼命去解一道出错了的、根本就无解的题,是不是很痛苦?这也是探寻终极真理时必然会碰到的情况。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另一方面,科学是只能证伪、不能证明的,从哲学上来讲也就无所谓正确。表面上的正确,只不过是当下尚且没有找到否定的证据而已,即尚未被证伪,本质上来讲所有的理论都是唯象理论,都只是真相的某种粗糙近似。随着时代的发展,曾经被认为是绝对真理的理论不断被推翻,这种情况并不会终结,我们今天的信条在百年之后可能就会成为笑话。真理是可以逼近但却不可以达到的,大道是可以揣摩但却不可以掌握的,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理的人,真理已经离他远去。所以《金刚经》中佛曾多次发问:“须菩提!于意云何?……我得须陀洹果不?……我得斯陀含果不……我得阿那含果不?”而答案都是否定的。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自以为得到了正法正果,其实就已经误入歧途,说得通俗浅显一点,永远保持谦虚自省,而不是志得意满、故步自封,是每一个求道之人应当具备的最基本的觉悟。
(这条其实意犹未尽,因为理论不仅仅是科学理论,我曾妄想了一个对思维模式进行分类的方法:不可证明而可证伪的叫科学;不可证明又不可证伪的叫信仰;可证明但不可证伪的叫进化论;可证明又可证伪的叫数学。任何理论都能装到这个四分的框架之中,此文很早就开始写了,但力有未逮所以搁置,或许某一天我会把它写完。)
四、
修一切善法
佛教看起来是比较消极的,在哲学层面带有强烈的不可知论色彩,在世俗层面提倡与世无争的态度,再加上老是“空”啊“无”啊什么的,一不小心,就很容易陷入虚无主义当中。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佛教也并不消极,甚至可以说相当的积极进取,用佛教的话来讲就叫勇猛精进。
佛教从来不鼓励无知。
佛教指出不存在绝对不变的正法,并不等于否认法的意义,更不等于让你不要学法,这就好比,我指出世上不存在绝对的纯金,并不等于让你把手上的金条扔掉。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舍的是皮相、迷信、教条、顽固,而不是完全弃之如敝履,否则佛还讲什么多话干什么呢,不是有毛病么?得其神而忘其形,这才是高明的取舍。
佛不但希望大家学佛法,还希望大家学一切法,毫无任何门派之见,可谓海纳百川的极致。《金刚经》有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再次读到这句话,我感慨良多,佛陀是多么的谦虚、无私、豁达、包容、智慧、大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成为我在求知路上的基本准则。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佛并不认为自己的法才高明,别人的法都是谬论,存在即合理,世上的一切思想和理论都有其智慧和可取之处。只不过,因为时代不同、地域不同、对象不同,某些理论合理的成分多一点,某些少一点,某些理论在当下更适用一些,某些显得不切实际一些。任何正确的东西都有其之所以正确的前提和条件,离开了这些前提和条件,正确就变成了谬误,但由于这些前提和条件往往隐藏很深,世人往往难以发现和理解,所以总会认为是某个理论错了。
比如欧洲人炼钢的办法在中国就炼不好钢,中东炼油的办法在委内瑞拉就炼不好油,是人家的方法错了吗?非也,是用方法的人错了,你的矿产是含磷含硫高的劣质矿,和人家纯度高的矿炼法本来就不一样,东施效颦,焉能不错。我小时候也喜欢教别人一些学习和考试的办法,有些人受益匪浅,有些人反而被我坑了,那么我的方法是对还是错呢?
任何思想、理论,在我看来,就如同一座座矿藏,有的是贫矿,有的是富矿,有的曾经是富矿,但持续开采使其变成了贫矿,就好像大庆油田,有的曾经是贫矿,但技术发展使其变成了富矿,比如美国的页岩油。只要你有心,只要你得法,任何矿都是有营养的,无非所得多少罢了,但如果你开采冶炼的方法不对,又不会去粗取精提炼自己用的着的东西,那么大多数矿对你来说都只能是垃圾。
佛说要“修一切善法”,所以我既读佛经,也读圣经、古兰经,还读进化论,所以我既读马列、毛选,也读亚当·斯密、哈耶克,还读我的奋斗,所以我既读四书五经,也读道德经、南华经,还读韩非子、鬼谷子。上述很多人物和著作,但世人看来都是对立的甚至水火不容的,那都是因为世人太着相,细读起来,都是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智慧,想深一层,哪里有那么多你死我活的矛盾,盲人摸象,各有得失而已。
众生愚痴,执着声色皮相,所以看什么都是矛盾的;佛陀大智,无一切相,所以看什么都是圆融无碍的。所以佛提倡修一切善法,并且还不是轻描淡写地提倡,比如提倡戒酒这种程度的提倡,而是将修一切法的重要性提高到了“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种无上正果的程度。
所谓一切,即包罗万象、来者不拒,事实上古代很多高僧也都是极其博学之人,所学绝非仅限于佛法,很多大儒也都是儒释道兼修,并非拘泥于门户成见之人。
所谓善法,其实又是有误解的,怎么才叫做善呢,不小心学到了恶法可怎么办?佛陀知道大家会有此一问,接下来马上就解释了:“所言善法者,如来说即非善法,是名善法。”法实无善恶,正如刀无善恶,善于不善,都在于个人的抉择而已。哪怕有个十恶不赦之人总结了他一生作恶的心得技巧,你读懂了,也可以以此警醒自己、警醒世人,或者预作防范,这不就是善了吗?
佛教并不提倡无为。
佛若无为,就不会广受信众、讲经说法、普度众生,佛教若无为,就不会劝人积德行善、不会教人勇猛精进、更不会产生浩若烟海的三藏经典和庞大的佛教理论体系。要说无为,老子那叫真无为,写一部短短的《道德经》还是被人逼出来的,也不喜收徒传道;而佛陀只是教人不要妄为、不要枉为、不要执着于为。很多人肯定不赞成我的说法,且听我慢慢道来。
《金刚经》中最著名的话可能是这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看起来在贬低有为法,因为梦幻、泡影、露水、闪电都是很短命的事物,但实则不然,佛是看透时间与空间的存在,能说出“芥子纳须弥”这样的道理,他岂会轻视、贬低任何事物呢?佛只不过借这些大家熟悉的变动不羁、转瞬即逝的事物,来警醒世人不要痴迷执着与有为法罢了。何况梦幻有梦幻的价值,周公和弗洛伊德都是梦道专家;泡影与露水也有其规律,凝点、浸润度、蒸气压、表面张力这些研究都是从中产生;至于闪电,则更不可能是贬低的比方了,闪电裂天震地,有赫赫之威能,在古人心中是非常值得敬畏的事物,绝不会是无能、无用的代称。在我看来,佛陀强调的是变动、无常,而不是认为其无用,真要毫无意义的话,那还修什么一切善法,又还“观”他作甚?
有为法的对面是无为法,无为法也是重要佛教术语,指不会随因缘变化而出现、变化及消失的法,即“不生不灭、无来无去、非彼非此”之法,又名涅槃寂静,还名佛性、真如、法性等等。有为法是依据外在条件、应运而生之法,也可以用来改变世界,故名有为;无为法是存在于内心的慧根,类似于西方讲的“先验”,只能用来改变自己,不能直接用来改变世界,故名无为。在某些流派看来,无为法就等于佛性,众生皆有佛性,只是被执着所蒙蔽而已,无为法只可悟不可说,故名涅槃寂静。
佛教并不否定有为法,而是坦承佛法也需要有为法,唐玄奘所开创的法相宗中,记载有
100
种法,其中
94
种就是有为法,只有
6
种是无为法。佛在《金刚经》中也讲:“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这句话比较艰深晦涩,尤其是非法非非法,说来话就长了,我们重点放在最后一句,圣贤何以有差别?无为法必然是一体无差的,但由无为法演变出来的有为法,却必然是有差别的,无为法是本,有为法是末,无为法是体,有为法是用。不同的圣贤,在不同的条件下,创造出不同的有为法,因此必然有差别,但虽有差别,也不影响他们都是圣贤。
有为法是有用的、有意义的,只是需要无为法作为统领,才不会堕入偏见谬误,如果有为法没有意义,那就只有佛有意义,圣贤没有意义,佛经中常讲的转轮圣王也没有意义。在佛教体系中,如来是出世的最高境界,转轮圣王就是入世的最高境界,但因为转轮圣王是擅长有为法的,是要追求事功的,所以还是不免会着相,因此与如来还是略有差别。
还是用车轮来打比方吧,有为法如同辐条和轮轨,运转不休,变动不定,车轮靠着它前行,无为法就像中间那个车轴,不动而行千里,但离了它,辐条轮轨们就散乱了。为何离开无为法就会散乱,因为有为法都是着相的,不同的思想、理论、意识形态之间必然会有差异,执着于这种差异,不能融会贯通,就会产生鄙夷、怨恨、冲突乃至于战争,世界就会陷入混乱和痛苦之中。
忽然诗兴大发,来首打油诗吧:
世事如转轮,相反又相成。
辐辏向各异,左右乱纵横。
蝼蚁着轨上,颠倒忙争胜。
世尊拈花笑,圆融不称能。
以上讲的都太抽象了,而且一堆佛教术语,难免令人头晕脑胀,那么有没有一种特别直观的无为法呢?不太严格地讲,我认为数学勉强可以算一种无为法,不是指算数,而是指纯数学。数学是不能直接改造世界的,它改造的是我们的头脑,改造的是我们看世界的方式,数学从来不会指导我们该如何解决一个具体的现实问题。数学家所研究的大部分内容完全看不到任何现实功用,少部分内容就算有用,也只是通过物理学和工程学间接发挥作用。物理学定律是经常被推翻被改写的,比如牛顿力学就被相对论所推翻,但数学定律一旦成立就不可能被推翻,我们可以非常有把握地说,欧式空间中的勾股定律在一亿年后也必然成立。其他科学都是有为法,其发展是不断否定、不断颠覆的过程,数学是无为法,其发展只是不断补充、不断拓展的过程。数学这门学科本身,就不是为了应用而创立的,虽然其中小部分具有应用价值,可能某些人更愿意将其归为有为法,那它也算得上是最接近无为法的有为法了。
佛教的时空观是无比广大的。
佛经中有很多时间概念,小到刹那,大到种类层次不同的各种劫,其中比较有意思的是一个大劫分为成住坏空四个中劫,对应了世界形成和毁灭的过程。按照佛教来讲,世界先是一团气体(风轮),然后凝结成液态球球(水轮),然后液态球表面又凝聚成固体层(金轮),这其实和行星形成过程是很相似的;毁灭的时候呢,有大火灾、大水灾、大风灾,这个风是可以把世界吹垮的,其实太阳寿命末期向红巨星演变,大火大水肯定是少不了的,最后近轨行星都会被太阳风吞噬,貌似也有点暗合。再次怀疑佛陀是魂穿过来的。
佛经中还讲三千大千世界,这可不是
3000
个世界的意思,而是一个大千世界包括
1000
个中千世界,一个中千世界包括
1000
个小千世界。这已经很巨大了,但佛还经常说“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要算起来的话,佛所说世界的数量与目前科学预测的宇宙中恒星的数量也就差不多了。大数字的差不多,其实也还可能差着数量级,我就不具体计算了,那太着相,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算一下。具体数字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极大的规模,以及层层嵌套的模式,直到一百年前,人类科学所发现的宇宙大小都还不如佛陀随口一说来的接近呢。
佛教的时空观不仅广大,而且很具备相对性,一花一世界、芥子纳须弥讲的是空间的相对性,刹那万劫讲的是时间的相对性。这些说法虽然模糊,但是无不与现代科学对世界的描述有着有趣的相似性,你当然可以认为这是牵强的解读,但至少,在古代没有其他任何人的描述体现出这种相似性,你就是想牵强附会都无处可牵。
佛陀描绘了这样如此广大多变的时空,比其他任何宗教的描绘都要更加壮阔精致,至少在我看来,是能够大大激发人的好奇心的。所谓见猎心喜,世界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其他任何宗教、学派,基本都是一个有限的封闭体系,开创者固然也有极高的智慧,但是总是想把后人圈定在一个范式的框框里。但佛教有一个鲜明的特点,那就是其高度的包容性和广博性,佛是要启迪智慧的,不是要蒙蔽智慧的,佛是授人以渔的,不是授人以鱼的,佛看似无为,实则有大为。
五、
无量“福德”自哪里来
《金刚经》中
18
次提到“福德”,福德也是一个佛教中极其常见的概念,等同于福报,基本上每个中国人都知道这个词的意思。《金刚经》的福德观很丰富,一是强调“不住相布施”,二是强调“一念生净信”,三是强调“为他人说”,四是强调“诸菩萨不受福德”,值得单写一篇文章来阐释,这里为了突出主题,仅仅讲一讲我认为最重要的部分,其重要性必然大大超乎你的预期。
《金刚经》中对于宣讲本经的福德有两段表述:
“须菩提!我今实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
“须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诸须弥山王,如是等七宝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罗蜜经》(即《金刚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为他人说,于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万亿分,乃至算数譬喻所不能及。”
简而言之,佛认为,为他人解说《金刚经》有大到不可思议的福德,比用布满整个宇宙的七宝进行布施所得的福报还要大。初读起来,感觉是夸张以至于荒诞的,简直属于自卖自夸的极致,自己把自己讲的这部经碰到天上去了,难道说动动嘴皮子比做无穷多的好人好事还要重要吗,这不科学嘛。特别是,佛一边在谦虚,说自己根本没有说过法,法都不可取,法都应舍去,一边却又极力强调自己所说的法的极端重要性,这两者掺杂在一起,显得非常矛盾,令人疑惑。
坦白讲,上述对佛的怀疑就是我早期读《金刚经》时一个巨大的疑惑,这个疑惑伴随了我很久,直到
30
岁那年,我忽然想明白了——佛陀并未打诳语,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理解和传播《金刚经》的思想,真的就是整个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一切事情都不能与此相比。这无关宗教崇拜,更不是盲目迷信,而是非常冷静而科学的判断,因为人类走到今天,已经体现出极强的自我毁灭的征兆,而
普及《金刚经》的思想,就是人类避免灭亡的唯一正途
。
熟悉我的读者应当知道,我一贯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平生最烦人装神弄鬼,我也是一个理工背景深厚的实证主义者,长期致力于以科学拆解各种玄学,我敢把话说这么绝,自然有我的道理,且听我慢慢道来。
地球是人类文明的摇篮,这个摇篮很大,诞生了多个文明以及更多的民族,文明的概念比民族更大,因为民族是以血统论的,而文明以语言、文字、文化、宗教而论,一个文明可以包含多个民族。在进入现代之前,诸文明、诸民族之间征战不休、死伤枕籍,一些文明和民族甚至因此而灭亡,这看起来很惨烈,但以历史的宏观来看,实则无伤大雅,因为自然界本就是有竞争和淘汰的。
但是,军事科技发展到今天,人类已经进入了核武时代,战争的逻辑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古典意义的战争是一定有胜利者的,失败者的人口和资源会被胜利者吸收,而现代意义的大国战争是没有胜利者的,一场大规模核战下来,一切皆休。
不幸的是,今天恰恰是一个大撕裂的时代,人与人、族与族、国与国之间空前地对立,东方与西方对立、基督徒与穆斯林对立、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对立、有产者与无产者对立、左派与右派对立……人人认为自己真理在握,互相完全无法沟通,大量集体视对方为仇寇、为恶魔,必欲除之而后快,信息技术的发展不仅没有弥合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反而成为酝酿各种极端思潮的温床。
中美俄都在核扩军,印度、朝鲜、以色列等后发核国家也在增强自己的核力量,核门槛国家更是有一大堆,核战爆发的概率已经越来越高,甚至超过冷战时期,毕竟那时候还有《中导条约》。美俄之间、中美之间、印巴之间、朝美之间、以色列与伊朗之间,一旦爆发战争,演变到核战的可能性都是巨大的。
某些人可能觉得我杞人忧天,毕竟人类核试验都搞了这么多次了,说明小规模的核打击完全是环境可以承受的。但他们忘了一点,核武一旦被用于实战,就会大大降低再次使用的门槛,各国都会谋求更多更先进的核武,核不扩散条约会彻底死亡。并且国与国之间的信任和沟通将降至冰点,在将来的冲突中更倾向于先下手为强,再度擦枪走火的概率极大。如果某些大国对较弱一方使用核武器,局面在短期或许仍然可控,但在长期必然持续恶化,此例一开,再无任何回头路,人类或许能抗住一两波局部核战,十波呢?
古代的战争就像小孩之间的打架,来来往往好热闹,但是杀伤力终归有限,人死得再多,修养生息一百年都能生回来。但今天的战争完全不是这个概念,小孩手上有了大炮仗,我们掌握的伤害能力已经远远超越我们承受伤害的能力,一不小心,不仅仅是交战双方同归于尽的问题,而且整个船都会沉没。
人类为什么会走到这样危险的地步?一是执念,二是利益。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执念、太多的教条、太多的真理、太多的正义,各种教义、主义各说各话,都陷入各自价值观的泥淖,完全无法沟通,更无法理解异文化的优点和价值。这些无比高大上的概念,这些被人视为金科玉律的准则,这些曾经带来辉煌的正义和正确,正在杀死我们。唯有像佛一样,破一切相,灭一切执着,修一切善法,从因缘流变的角度来考察那些异种文明,从对方的立场来理解其的观点与诉求,而不是简单斥之为恶,才能消灭彼此之间的鄙视与仇恨。
存在即合理,一切文化自有其逻辑与源流,当你鄙视对方的无知时,恰恰暴露了你自身的无知,当你认为对方邪恶时,你已经准备好行最邪恶之事。哪怕对方真的是一个毒瘤,你也无法直接靠暴力消灭之,因为灭绝性的暴力将消灭国际社会本就残存不多的最后信任,任何民族都不可能靠屠尽天下而站到最后。智者畏因愚者未果,哪怕对于恶,你也应当是消灭其土壤,让其自然化解,而不是妄图直接消灭其本身。
退一步讲,假设各国领袖保持了底线程度的清醒,在一两代人之间暂时避免了核战争,但人类仍然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因为我们已经开启了工业文明,地球上以亿年为单位积累的资源正在被我们以年为单位消耗殆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日益枯竭的资源将使人类内部矛盾无限激化,虽然宇宙中有着无穷的资源,但我们只能困死在地球上,靠着同类的尸体苟延残喘,绝望地等待着最后的大灭绝。
这绝非危言耸听,试想一下,假设今天地球上已经没有了石油和煤炭,我们还有可能进行星际探索吗?技术上仍然有可能,因为我们还有各种新能源,但政治上已经绝无可能,因为嗷嗷待哺的饥民们会要求政府将每一分资源用来解决基本生存问题。此时得多么强权的暴政,才能在数十亿人濒临饿死的情况下挤出宝贵的燃料用来远航?这根本做不到,每一分资源都必须投入军事与农业,否则其他国家和本国饥民将随时联合起来消灭你,这是强到无解的囚徒困境。
宇宙如此广袤,无论人是自然进化而来,还是其他存在投下的种子,都没有理由成为孤例,但在茫茫宇宙中,我们居然没有发现任何智慧文明的痕迹,这是极不寻常的危险征兆。要么存在某种“大过滤器”,使得智慧文明极易毁灭,极难跨入更高的阶段,要么宇宙是一个静默的黑暗森林,文明间都怀有极强的恶意,这两个是对费米悖论最合理的解释。关于大过滤器与费米悖论,请自行搜索了解,这比我复述来得更有价值,简而言之结论就是,无论真相是大过滤器还是黑暗森林,文明在宇宙中存活都极为不易。人类将成为无数毁灭中的一个新的标本,还是能幸运地躲过这场劫难,不仅取决于技术,更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世界、如何对待彼此。
佛指引了无比广阔的世界,其中有无穷的宝藏,这就是要让我们去探索、去开采,远的不说,就是月球上的氦
3
(核聚变燃料),都已经超越了如今地球上所有的能源。可笑的是,我们今天已经能够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些宝藏,我们已经能够登上月球,甚至即将登上火星,却还执着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就好比放着金山银山不顾,却为了一个铜板打得你死我活。或许文明的本质也不过是海边的一朵浪花而已,看似越来越高,却在不停消耗自身的能量,终于在达到最高点后瞬间崩塌。
我并不是一名严格意义上的佛教徒,事实上我对现在的佛教有很多意见,并且也涉猎其他各种宗教,但《金刚经》的确是我微薄的智慧所能感受到的最本源的认识论。西方文明很刚性,逻辑严谨、规则明确、非常实用,我们当然要善于把握、创造和运用西方的理性工具来改造世界,但我们必须意识到理性主义的局限性,世上从来不存在无远弗届的理性。一神教很强大,其组织架构和对世俗世界的把控是佛教所不能比拟的,但一神教不止一个,在世界被他们间的圣战毁灭之前,唯有包容性极强的佛陀思想可以消除各方激进的原教旨主义。
我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和平主义者,事实上我充分理解并重视暴力的作用(参见拙作《暴力的逻辑》),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了解暴力的局限和边界,今天的局面要求人类必须摈弃暴力思维,达成深度的和解与合作。我们必须和解,不是因为我们善良,不是因为我们慈悲,不是因为我们想要当好人,而是因为我们不想灭绝!我们必须合作,命运的闸门如此沉重,即便万众一心竭尽全力也未必能够撬动,哪里还有容我们算计争斗的空间?
你无需背弃你的信仰。佛的思想与任何宗教都不矛盾,你完全可以按照你原本信仰的宗教来生活,只是需要摈弃一些过于僵硬死板的理解。其他宗教中也有很多智慧,但某些篇章可能只是先知的寓言,不是完全精确地历史记录,某些律法可能有其隐藏的出发点,在新的情况下也可以变通。
你无需放弃你的主义。佛的思想不是一种具体的主义,而是沟通各种主义的桥梁。你完全可以继续致力于光大你秉承的主义,但请尽量不要用攻击性的方式贬斥其他主义,而是充分考虑他人的历史和现实,以利于他人理解的方式,因地制宜、因材施教,灵活宣讲你的理念,特别是用你的行为来展示你的主义的合理性、正当性,而不仅仅是用嘲讽和谩骂。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抛弃以自我为中心的本位主义,尝试着去理解一些不同的东西,并且将这种习惯带给你身边的人。当你理解了越多的东西,你就越容易发现,理论都是可以相通的,对立都是可以转化的,错误都是有原因的,正确都是有局限的。你原先所认为的真理固然也不错,但只是大象的一个鼻子或者一条腿而已,世界上真的没有那么多非此即彼、不死不休的矛盾。
本文不设打赏,但请你于百忙之中帮忙转发。或许,一个小小的善念就能改变人类的命运。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
微信扫一扫
关注该公众号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金刚经》的智慧
原创
摸象的盲人
盲人摸象记
轻触阅读原文
盲人摸象记
赞
分享
在看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知道了
微信扫一扫
使用小程序
取消
允许
取消
允许
:
,
。
视频
小程序
赞
,轻点两下取消赞
在看
,轻点两下取消在看
分享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