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河市的问题,其实并不是个案,好多地方都在搞。只不过三河市搞得太过了,连红十字都变绿了;另外就是时机不对,经济下行,正营造良好营商环境、大力发展民营经济呢,你搞这么一出,人一看,观感太差了,权力大无边,谁还敢投资?
这在体制内,就是不讲政治。从舆论角度看,这人“网感”太差了,办公室呆的久了,跟市场社会脱节,与市场中人生活在平行轨道中,完全搞不清楚民间会对某种行为作何感想,更不懂得全过程人民民主制度。
关于事件中反映出的政府权力边界等问题,不用多讲,大家都明白。这是一个核心问题,即商家的牌匾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他的私有产权范畴,根本就不应当是政府应当干预的领域。如果大众在每一次事件中,都能逻辑一致地从私有产权角度去思考,那么自由和繁荣可期。
我要谈的是,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尤其是,医院怎么能把红十字变成绿色?
想想看,医院的领导,怎么能不知道红十字就应当是红色的呢?他肯定知道。那么在接到命令,要求不准用红色,统一成绿色的时候,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他要过心理这一关,最终服从,挺不容易的。
他要在别人嘲讽他红十字变成绿色荒谬至极,与服从命令之间进行选择。他的行动表达了其价值排序是:服从命令高于绿色红十字的荒谬。
这就是官僚体制的特点。
“官僚体制”,是一个中性词,米塞斯解释,凡是不能进行成本收益的经济计算的领域,那就只能采用官僚体制。
在市场上的企业内部也有官僚化的问题。大企业就经常出现官僚化,当有较高的税收、环保标准、安全标准等干预主义政策时,大企业就官僚化更甚。因为这时候干预主义政策实际上是他们的护身符,限制了小企业的竞争,大企业就养尊处优,细节上雕花,各种繁文缛节PPT,无谓地消耗,这才叫“内卷”,如果我们非要使用这个特别容易被误解的词汇的话。
但是好在,只要市场机制存在,消费者会对他们做出惩罚。无谓地消耗必定提高运行成本,降低生产效能,不能更好地满足消费者需求,那么这正好是另一家企业的大好机会。企业,始终受到消费者主权的约束。
那么,任何一家企业,企业家对他的分支机构、下属部门经理人,不论怎么说,核心只有一条:以最有利可图的方式追求最大利润,否则你将被解雇,你的部门也将被裁撤。
一句话,它必须进行成本收益核算,利润机制是它的唯一导向。没有了利润,就说明它没有满足消费者需求,是在浪费资源;追求利润的过程,就是稀缺资源价值提升的过程、生产要素正确配置的过程、造福消费者的过程,否则利润从何而来呢?没有利润,这家企业就没有了,谈再多的创意、理想情怀、公益事业、社会责任、吹牛逼,那都是空的。
你能赢得利润,就重用你;你导致亏损,那就解雇你。企业家必须这么做。否则他自己就做不成企业家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但是到了行政体系内,怎么对下级下达指令呢?
它没有利润机制,怎么让下级服从、让自己的意图落下去,怎么评价一个下级的工作绩效呢?就必须设置若干指标、评比、达标、排名,然后进行检查、督导、考核。总之,它必然是“形式主义”的。
根本不可能有客观的盈亏指标来检验,评价下级的标准,就看上级的主观判断。那么,这种机制本质上就是人身依附关系。各种指标、评比、达标、排名,其实都是服从性测试。
三河这家医院的领导,事实上所有体制内人士,做出的选择就不难理解了。服从显示自己的忠诚,意味着稳定优渥的收益、以后可能的上升阶梯,反对则没有好果子吃。他选择了服从,因为这对他是有利的。他和其他所有公务人员一样,也会抱怨和心里犯嘀咕,但是他的行动才展示了他的展示偏好。
老胡经常中肯地说,要减少形式主义官僚主义,让基层干部把心思多用在抓工作上。说的倒是不错,但是行政体系内,只有程度不同而已,不这样搞,怎么搞呢?没有其他办法。
所以,试图在官僚体制下减少形式主义和浪费,这是经济学无知,是要画一个方的圆。
其根本原因就是,官僚体制无法进行经济计算,没有理性客观评判绩效的标准。
什么是经济计算呢?
经济计算就是成本收益的核算。市场企业家拿着自己的财产冒险,他的每一次决策,都必须计算投入产出,如果收益大于成本,那就是盈利,反之则是亏损。如果投入A项目,比投入B项目利润率更高,那么即便A项目也是盈利的,也应当投到B项目中去,因为每次投资都有机会成本。
其最终变现在资本会计上。即在缩减当下消费的情况下投资到长远未来,会实现未来更大的消费,实现资本的增值,这样的投资才是值得的。
经济计算,就是货币价格的计算。没有货币价格,一堆机器、100个劳动者、1吨棉花、500加仑汽油,无法通约,没有共同的单位,就没法计算投入产出。只有将他们共同换算成货币价格,才知道这些机器、人力、棉花等成本一共是200万,将来产出商品了,价格是500万。
货币价格计算的基础是私有财产。因为价格就是交换比率,而货币作为交换媒介,是唯一一种与所有商品都有交换比率的商品。而交换的前提是财产私有,我用一双鞋交换你10斤鸡蛋,是因为我拥有一双鞋,你拥有10斤鸡蛋。如果财产都是公有的,就不存在交换了,所以就没有价格了,当然也就没有办法计算了。
市场经济是可行的,就是因为它可以计算;计划经济是不可行的,就是因为它缺乏理性的计算手段,它是不可能的。
行政体系最根本的问题就在这里。
一个城市,到底需要多少警力呢?在行政体制下,其实是不知道的。因为治安服务没有价格,无法计算投入产出。给一座城市增加10000名警察,治安会好吗?会的。但是问题在于,这些警力是需要钱的,而没有每一个人的真实出价,就无法得知纳税人到底愿意为安全付出多少代价,承担多少机会成本。
这就是所有公共服务都面临的问题。大家都在呼吁更加安全、免费教育和医疗,问题在于,公有之下没有价格,嘴上说的表现不出真实的偏好。如果有价格,这个事情马上就好办了:你愿意为增加10000名警力、免费的教育和医疗,每月多交50%的税款吗?
即使伟大如克利夫兰,说他当市长总统,就是受纳税人委托,当一个监察官,监督你们官僚体系不能乱花纳税人钱。但他只是凭借良好的道德心和自律在干这项工作,仍然没法经济计算。
所以,计划经济不可行的原因,不是官员聪明与否、良心好不好、掌握了多少分散知识、以及科技是否发达的问题,而是因为它没有私有财产、没有价格、无法经济计算。它是非理性的经济,是根本不可能的。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消费者通过价格表达的真实偏好、边际效用和机会成本,那就只能凭借某个人主观武断的个人偏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为了满足某个目标,将资源统统调配过来,无视其他目标,结果当然是,造的出原子弹,造不出鸡蛋,最终陷入经济崩溃。
因此,计划体制最终通往的道路是什么呢?它并不会消灭财产,而是把所有财产集中在某个人手里,用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判断,代替整个市场的自发秩序,由他替每个人做选择和决断。如果全盘计划,那就是一切由他做决断,如果在某一领域实行计划经济,那就是这个领域他说了算。
三河市就是这样,税金在这个人手里,是公有的,没有经济计算,没有盈亏约束,这时候,当他认为不用红蓝黑三色,就是学院风、国际化,牌匾整齐划一就是美,什么是美由他定义,他的审美就代替了所有人审美。德国落榜小胡子为艺术定标准,就是一个本质。当把这一切拓展到所有领域,你就可以想象一个计划的完全图景。
所以,一切的根源,都在于私有财产,在于价格,在于经济计算。如果每个人可以自主决定购买安保、司法服务,才能真正地根绝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