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真的没有检验过？——西塞罗的一个思维缺陷

最近，“海边的西塞罗”写了一篇《有事儿说事，别搞“空想市场主义”》，其中一段这样说：

你发现了没有？在人类历史上，一竿子捅到底、把所有社会活动都管起来的最彻底的计划主义，我们见了不知道多少个。但完全开放自由、不受任何管束的彻底市场主义，其实一次都没有过。

这一段，显示西塞罗具有一种非常常见的思维缺陷，那就是分不清“道可行”和“势可行”。许多人都跟西塞罗一样，认为，如果某事从来没有出现过，那就说明它不可行。

道、势之别是柳宗元、袁枚、陆生楠等隔着时空辩论封建制是否可行时常用到的概念。这里的封建，和历史课本的“封建社会”，不是一回事。这里的封建是指分封建国、诸侯自治，和郡县制相对。

道，是指规律。

势，是指形势。

比如袁枚这一派认为，封建制道可行。比起郡县制，它更符合良治的规律，更能带给老百姓希望。

但是封建制势不可行——形势不允许封建制得以推行。这个形势，包括权力结构、主流认知等等。不是封建制不好，而是帝王的私心等因素使得它无法推行。

区分道、势，这个思维很重要。它是对流行的“存在即合理”思维的清晰反驳。它同意“存在”必有势的原因，但势可行并不代表道可行。比如希特勒发动世界大战，是势可行——当时的形势使他得以发动世界大战，但道不可行。凯恩斯主义势可行——主流舆论的支持使它得以推行，但凯恩斯主义道不可行——它不仅不能拯救经济，反倒会加剧危机。

而势不可行的，也并不代表道不可行。比如，计划经济时代，你想搞长途贩运水果赚钱，这会被打成投机倒把罪，势不可行，但并不代表长途贩运水果的道是错的、不可行的。

而“存在即合理”、“不存在即不合理”，则是没有分清楚道、势。你说的“合理”，究竟是指势可行，还是指道可行？这是个严重的思维缺陷。

西塞罗就存在这样的思维缺陷。历史上没有出现完全的市场经济，这只能说明完全的市场经济势不可行，而不能说明完全的市场经济道不可行。

当然，西塞罗可能会说：“不管你如何说得天花乱坠，但这事毕竟没有经过历史检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那么，完全的市场经济真的没有经过历史检验吗？

的确，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完全的市场经济，可我们人类还有一个宝贵的思维工具，那就是边际思维。

就是观察其他因素不变时，每一个局部的变化，所带来的后果。

历史上虽然没有出现完全的市场经济，但是不同国家、地区常常会在不同的领域实行市场化，观察这些不同领域，就能发现，哪个领域市场化，哪个领域就表现较好。

西塞罗这篇文章谈的是医疗，那我就以医疗为例好了。

比如在美国，医疗管制是非常严格的，但，牙医的管制相对较少，那人们就能观察到，美国的牙医非常发达，很多美国人拥有一口令人羡慕的好牙。

比如在中国的计划经济时代，医疗是全面管制的，但经济学者周其仁说，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医生资格方面，没有高门槛。计划经济时代，农村遍布赤脚医生，这些赤脚医生可以说大大提高了当时中国人的健康程度和平均寿命。很显然，这些赤脚医生是无法获得严格医生资格考核证书的。这说明，放开医生行医资格管制，是好事。（当然，医生协会可以进行自愿的资格考核，这考核不是作为执业门槛，而是作为病人选择时的参考。）

美国电影《达拉斯买家俱乐部》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电影说一个艾滋病人努力绕开美国政府对进口药品的管制，让他自己和病友活得更久，这说明，放开进口药品管制，能大幅改善病人境况。中国也有类似的电影，《我不是药神》。

西塞罗自己的文章说，印度私立医院是不错，但公立医院一团糟，以此否定医疗市场化，但，这不恰好说明，私立医院带来边际改进吗？如果全部是公立医院岂不是更糟？

确实，如西塞罗所说，没有哪个国家对医疗是完全不干预的，但是，人们可以观察到，不同国家、不同时期分别取消、减弱价格管制、进口管制、行医资格管制等等，都能带来改进。历史虽然没有检验完全的医疗市场化，可它分别对每一个方面都进行了边际检验。据此，可以说，如果一股脑取消价格管制、进口管制、行医资格管制等等，那就是给病患的综合大礼包。